落霞谷的晨雾还未散尽,叶云的破妄剑已斜斜插在冻土中。
剑身上的青光映着满地冰晶,那些被极寒殿弟子冻住的蚀灵砂,正顺着冰层的裂隙发出滋滋轻响,仿佛有无数细蛇在底下蠕动。
“叶先锋使,这已是第三处阵眼。”
苏沐雪将离火凝在指尖,轻轻点向一块泛着黑气的玄甲碎片,“极寒殿的人说,昨夜有批魔修往西北方向去了,看踪迹像是冲着焚天谷的火脉。”
叶云刚要开口,腰间的传讯符突然亮起红光。符纸上的字迹扭曲变形,竟是玄机子的紧急传讯:“速回问剑崖,盟会有变。”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沉。
三日前分兵时,九大宗门还信誓旦旦要同心协力,怎么转眼就生了变故?
赶回问剑崖时,聚贤台已被改造成议事殿。玄机子端坐主位,两侧分列着九大宗门的首领,唯独叶云的先锋使席位空在角落,上面还沾着半片焦黑的狼藉——像是有人故意打翻了火盆。
“叶小友回来了。”
玄机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玉尘轻挥,“诸位刚议完事,焚天谷的火脉被魔修偷袭,炎狱谷主提议,让先锋营暂时由极寒殿统领,凌霜殿主的冰封术更适合压制蚀灵砂。”
叶云还未答话,凌霜已站起身。
银枪在掌心转了个圈,枪尖的寒光恰好扫过他的脸:“叶先锋使这几日连破三阵,辛苦得很。极寒殿愿代劳余下阵眼,也好让叶小友歇歇,顺便……调理下体内的魔气。”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冰锥扎进人心。台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不少修士的目光落在叶云手腕上——那里的黑线虽被离火掩盖,却总在子时泛出暗红,早已被好事者传遍盟中。
“凌殿主是说,叶某体内的魔气,比魔渊的阵眼更危险?”
叶云缓缓拔出破妄剑,青光在殿内流转,“前日军情,是谁把焚天谷的布防图泄露给影鸦的?”
炎狱猛地拍案而起,赤膊上的火焰图腾涨得通红:“你这话什么意思!焚天谷的弟子哪个不是拿命在守火脉?”
“拿命在守,还是拿命在演戏?”
叶云的目光扫过炎狱身后的副谷主,那人腰间挂着块玄铁令牌,上面的狼头纹与玄甲魔将的鳞甲一模一样,“昨日在落霞谷抓到的影鸦,脚环上刻着的,可是焚天谷的火纹。”
副谷主脸色骤变,刚要拔剑,就被苏沐雪的离火逼退三步。
火苗在他袖间炸开,露出里面藏着的黑色符纸,上面用血写着“蚀灵阵”三个字。
“这……这是栽赃!”
炎狱指着副谷主,手却忍不住发抖。他何尝不知谷里有人私通魔渊,只是没想到会被叶云当众揭穿。
玄机子轻咳一声,玉尘压下殿内的骚动:“此事容后再查。眼下九幽冥锁阵已破五处,剩下的两处恰好在炼虚宗境内。炼虚宗代宗主提议,让叶小友去守北境的冰原阵眼,那里离魔渊最近,需得有破妄剑这样的利器镇着。”
叶云看向角落里的炼虚宗代宗主,那人捧着清玄长老的铜铃拐杖,眼神躲闪。
北境冰原的灵脉早已枯竭,哪里是什么阵眼,分明是要把他支去绝地。
“看来诸位是铁了心要换先锋使。”
叶云突然笑了,破妄剑归鞘时发出清越的龙吟,“也好,叶某本就不是仙门中人,这先锋使的位置,谁想要,便拿去吧。”
他转身走向殿外,苏沐雪立刻跟上。路过石磊身边时,少年突然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炼虚宗后山有异动,铜铃拐杖在夜里会响。”
叶云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炼虚宗代宗主。那人正偷偷擦拭拐杖上的铜铃,铃铛晃出的微光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黑线在游走——那是蚀灵砂的气息。
“叶兄!”
苏沐雪拽住他的衣袖,离火在她掌心不安地跳动,“他们分明是想借魔渊的手除掉你。北境冰原不能去!”
“不去北境。”
叶云捏紧纸条,目光投向西方的天际,“去炼虚宗。清玄长老的铜铃拐杖,响的恐怕不是丧钟。”
两人刚走出议事殿,就见石磊被两个炼虚宗弟子拦在台阶下。
少年的断剑被踩在脚下,嘴角淌着血,却仍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那是片从副谷主身上撕下的衣角,上面沾着黑色的粉末。
“把东西交出来!”炼虚宗弟子狞笑着去抢,却被破妄剑的青光扫中手腕,惨叫着倒飞出去。
叶云扶起石磊,发现他怀里的衣角上,黑色粉末凝成的图案,竟与问剑崖地脉中的蚀灵阵完全吻合。
而更惊人的是,图案的中心,刻着北斗阁的七星纹。
“玄机子……”苏沐雪的声音发颤,“难道连他也……”
“未必是他,却一定与北斗阁脱不了干系。”
叶云将衣角收进剑鞘,“你带石磊去西漠找墨先生,他的化魔散能解蚀灵砂的毒。我去炼虚宗一趟,清玄长老的铜铃,该响给明白人听了。”
苏沐雪拉住他的手,离火在两人交握的掌心凝成火印:“我与你同去。”
“不行。”
叶云轻轻抽回手,指尖拂过她鬓边的情字木簪,“盟里还有人信我们,你得守住他们。三日后,我在落霞谷的老松树下等你。”
他转身跃上崖顶,破妄剑的青光如流星般划过天际。苏沐雪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将离剑插进冻土,赤焰沿着地脉蔓延开去,在聚贤台周围布下了一层无形的火网——
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若是遭遇埋伏,火网便会化作冲天烈焰。
炼虚宗的山门藏在云雾里,往日仙气缭绕的石阶,如今却布满了黑色的爪痕。
叶云刚走到半山腰,就听见一阵铜铃响,声音阴恻恻的,不似清玄长老生前的清朗。
他循着铃声来到后山,只见炼虚宗代宗主正跪在一座新坟前,铜铃拐杖插在坟头,铃舌上缠着根黑线,线的另一端,竟连着坟里伸出的一只枯手。
“清玄长老的坟,埋得可不是他的尸身。”叶云的破妄剑抵住代宗主的后颈,“你把他的元神锁在哪了?”
代宗主浑身一颤,猛地回头,脸上满是血痕:“是玄机子逼我的!他说只要我把清玄长老的元神献给夜煞,就能保住炼虚宗……”
话音未落,坟头突然炸开,无数黑线如毒蛇般窜出,缠住了代宗主的脖颈。
他手里的铜铃拐杖发出刺耳的尖啸,杖身裂开的缝隙中,露出清玄长老的半张脸,双目圆睁,似在泣血。
“蚀灵阵的真正阵眼,是清玄长老的元神。”
夜煞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紫袍一角在风中飘动,“叶云,你以为九大宗门斗的是权力,其实他们早就成了我的棋子。”
黑雾里伸出无数只手,抓向叶云的脚踝。破妄剑的青光骤然暴涨,却在触及黑雾时泛起涟漪——剑身上的“虚”字竟开始褪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
“你体内的黑线,是不是越来越烫了?”
夜煞的笑声带着蛊惑,“那是清玄长老的元神在喊你救他。只要你把破妄剑给我,我就告诉你怎么救他,怎么救苏沐雪……”
叶云的胸口突然剧痛,月字佩发出的白光越来越弱,体内的黑线顺着血脉往心口钻,眼前竟浮现出苏沐雪被离火反噬的幻象。
就在这时,铜铃拐杖突然爆发出金光,清玄长老的声音穿透黑雾:“叶小子,别信他!玄甲魔将的残魂里,藏着破阵的法子……”
金光闪过的瞬间,叶云看清了黑雾的真相——那根本不是魔气,而是无数修士的怨念,被夜煞用蚀灵砂炼化成了傀儡。
而怨念最深的地方,正是北斗阁的方向。
“原来如此。”
叶云握紧破妄剑,青光中混入一丝赤焰——那是苏沐雪留在他剑穗上的火种,“你们斗来斗去,不过是在帮夜煞收集怨念。真正的九幽冥锁阵,锁的不是灵脉,是人心。”
他转身冲出黑雾,破妄剑的青光劈开一条通路。身后传来夜煞的怒吼,黑雾翻涌着追来,却被一道突然亮起的火墙挡住——那是苏沐雪的信号,她终究还是来了。
叶云在山脚下找到苏沐雪,她的离火已燃至极限,鬓边的情字木簪裂了道缝。
石磊扶着她,手里举着面铜镜,镜中映出北斗阁的七星阵正在转动,阵眼处,玄机子的玉尘沾着血。
“他们要对西漠的牧民动手了。”
苏沐雪咳出一口血,离火在她掌心明明灭灭,“墨先生传讯说,聚贤台的火网外,围了九大宗门的弟子。”
叶云望向东方的天际,那里的云层正被染成暗红色,像是有无数鲜血在流淌。
他突然想起问剑崖上的那些“守”字,想起牧民们用弯刀刻下的图腾,想起石磊说过的话:“仙门的剑再利,也斩不断人心的鬼。”
“那就不用仙门的剑。”
叶云将破妄剑递给苏沐雪,掌心的生字印记与她的情字木簪相触,两物同时亮起,“你带石磊去西漠,告诉墨先生,用化魔散引牧民的怨念,反哺灵脉。夜煞能炼怨念为阵,我们就能聚人心破阵。”
“那你呢?”苏沐雪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皮肤下跳动的黑线。
“我去会会玄机子。”
叶云的目光落在炼虚宗后山的方向,那里的铜铃仍在响,像是在倒计时,“清玄长老的元神还等着人救,有些账,也该算了。”
他转身走向云雾深处,背影被青光笼罩,竟比山门的晨曦还要亮。
苏沐雪望着他的方向,突然将离剑插进土里,赤焰顺着地脉蔓延,在山脚下烧成一行字:“三日后,落霞谷见。”
风卷起字的余烬,飘向远方。
炼虚宗的铜铃还在响,只是这一次,铃声里多了丝决绝,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黑雾深处,重新睁开了眼。
叶云踏着晨露离开问剑崖时,破妄剑的青光比往日沉了三分。剑穗扫过崖边的野草,草叶上的露珠触及剑身,竟凝出细碎的冰碴——
那是极寒殿弟子昨夜布下的“锁灵寒雾”,虽伤不了他,却像无数双眼睛,冷冷盯着他的背影。
苏沐雪追到崖下的岔路口,离火在掌心凝成一团暖光:“我已让石磊带西漠的牧民往南撤,墨先生说北境冰原的玄冰晶能暂时屏蔽蚀灵砂,要不……”
“不必。”
叶云打断她,指尖拂过她鬓边微颤的情字木簪,“他们要的是我离盟,不是我死。留在这里,反倒让你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