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剑谷的赤光在天幕上烧得愈发炽烈，仿佛将西漠的黄沙都染成了血色。
叶云御剑穿过最后一片沙暴时，终于看清了谷中的景象——与冰原的肃杀不同，这里竟是一片被火焰环抱的谷地，红褐色的岩石上布满剑痕，每一道痕迹里都流淌着淡淡的金焰，那是离火仙剑逸散的剑意。
谷地中央，月璃正站在一块断裂的石碑前，淡紫色的裙摆被热浪拂得微微飘动。
她手中的玉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通体赤红的剑鞘，鞘身刻着繁复的火焰符文，与叶云腰间的破妄剑鞘隐隐呼应。
“你来了。”
月璃转过身，眸中的星河流转得比往日更快，仿佛藏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叶云落在她身侧，目光扫过石碑上模糊的字迹——那是“离”字的残痕，被岁月磨得只剩半截，却仍透着焚尽万物的决绝。
“离剑就在这石碑下？”他问道。
“是，也不是。”
月璃指尖轻触石碑，金焰顺着她的指尖爬上剑身，“离剑的剑身三万年寸寸断裂，如今只剩一缕剑魂藏在碑中，需以‘舍弃’之心为引，才能重聚其形。”
叶云想起月璃在问剑崖的话，又想起坎剑剑鞘上那个模糊的“情”字，心中疑窦更甚：“三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太虚宗主为何要以九仙骨铸剑？你与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月璃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向天空。
叶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葬剑谷上空的赤光中，竟浮现出与冰原相似的黑影，只是这道影子更淡，更虚幻，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映出无数剑仙陨落的画面——
有玄甲剑仙挥坎剑冻住天道裂隙，有红衣女子持离剑焚尽自身，更有太虚宗主站在九剑中央，以身躯为祭，将噬道之影压回裂隙深处……
最后定格的，是月璃跪在太虚宗主尸身前，手中紧握着那枚刻着“月”字的玉佩，泪水落在玉佩上，凝成了永不消融的冰晶。
“他们是我的……兄长。”
月璃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星河流转的眸中第一次染上水汽，“太虚是我亲兄，离火剑仙是我师姐，坎水剑仙是我师兄。三万年前那场浩劫，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化为剑骨，看着兄长以残魂封印裂隙，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叶云心中剧震。
他终于明白那同源的感应来自何处——破妄剑承载着太虚的残魂，而月璃身上，分明有着与太虚同源的气息。
“那噬道之影……”
“它不是外来之物，是天道自身的‘恶’。”
月璃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天道运转亿万载，吸纳了三界太多的怨恨与执念，最终凝聚成这头怪物。它以剑意为食，以守护之心为养料，三万年前兄长他们封住的，不过是它的一缕分身。”
她指向天空的黑影：“如今它借九剑之力苏醒，要做的不是毁灭三界，而是……取代天道。而你，叶云，就是它选中的‘容器’。”
叶云瞳孔骤缩：“容器？”
“你三百年前在无回渊底没死，不是因为残魂吊着生机，是太虚兄长的残魂护住了你；你能唤醒破妄剑，不是因为舍弃飞升，是你的魂魄与兄长的残魂产生了共鸣；你寻九剑补天道，看似是逆天而行，实则每一步都踩在噬道之影的算计里——它要借你的手集齐九剑，再以你的‘守护之心’为引，彻底吞噬天道意志。”
月璃的声音如冰锥刺入叶云心底：“你以为自己是守护者？不，你是天道选中的‘应劫之人’，是这场宿命之战里，必须被牺牲的棋子。”
叶云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想起破妄剑上“守护者，终成劫”的字迹，想起坎剑剑鞘上的“情”字，想起苏沐雪鬓边的木簪——原来从三百年前开始，他的每一次选择，都早已被写进了宿命的剧本。
“那你呢？”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却步步引导我走向这里，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月璃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三分悲怆，七分决绝：“我想让你赢。”
她抬手按住叶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太虚兄长当年留下破妄剑时，就猜到了今日的局面。他说，若有朝一日天道崩坏，需有一人既能承九剑之威，又能破宿命之局——那人不能是剑仙，不能是圣人，必须是一个……心怀‘情’字的凡人。”
“情？”
“是苏沐雪鬓边的木簪，是石磊断剑上的缺口，是南域万家灯火里的炊烟。”
月璃的声音温柔下来，“这些不是你的软肋，是破局的关键。噬道之影能吞噬剑意，能算计宿命，却唯独看不懂‘情’——那是三界最乱的变数，也是唯一能对抗天道意志的东西。”
她转身指向石碑：“离剑的封印，确实需要‘舍弃’之心才能解开，但不是舍弃大道，是舍弃你对‘宿命’的顺从。现在，握住它。”
叶云望着石碑上的残痕，破妄剑在鞘中剧烈震颤，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他忽然想起苏沐雪在剑庐前的眼神，想起石磊断剑时的嘶吼，想起那些在传剑台练剑的少年眼中的光——
这些人，这些事，从来都不是他守护的负担，而是让他能站在这里的理由。
“若天道要我死呢？”他轻声问。
“那就让它死。”
月璃的声音斩钉截铁，“三万年前兄长他们没能走完的路，今日该由你走下去。记住，守护者从来不是顺应天道，是敢对天道说‘不’。”
叶云深吸一口气，握住了石碑上的“离”字残痕。
刹那间，焚尽万物的金焰从四面八方涌来，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的魂魄都烧成灰烬。
他在烈焰中看到了离火剑仙的最后一刻——她将离剑刺入自己的心脉，以仙骨为薪，点燃了这场三万年不灭的火，只为给后世留下一线生机。
“舍弃……顺从……”叶云喃喃自语，忽然笑了。
他猛地抽出破妄剑，青光与金焰在空中交织成网，将焚身的烈焰尽数纳入剑中：“我既不顺从天道，也不舍弃众生！这离剑，我要了；这宿命，我破了！”
“铮——”
一声震彻天地的剑鸣响起，断裂的石碑轰然炸裂，一柄通体燃烧着金焰的长剑从碎石中飞出，剑柄上的“离”字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叶云握住离剑的刹那，破妄、坎、震、离四剑同时共鸣，在他身后浮现出四柄虚幻的剑影——那是已寻得的四柄仙剑，每一道影子里都站着一位剑仙的残魂。
天空的黑影终于动了，无数灰黑丝线如暴雨般落下，噬道之影的本体在云层中缓缓舒展，九只巨眼同时盯住叶云，每只眼睛里都映出他死亡的画面。
“应劫之人，纳命来！”
冰冷的声音响彻天地，带着天道意志的威压，仿佛要将这片谷地彻底碾碎。
月璃挡在叶云身前，淡紫色的裙摆无风自动，周身浮现出无数星点：“叶云，持四剑入阵！我以残魂为你争取时间，记住，九剑聚时，不是补天道，是……毁天道！”
她的身影在星光中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道流光冲向黑影：“兄长，师姐，今日我月璃，终于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了！”
“月璃！”叶云目眦欲裂，却死死握住手中的剑。
他知道，此刻的犹豫，才是对所有牺牲者的辜负。
四柄仙剑在他手中流转着光芒，身后的剑影越来越清晰，仿佛三万年前的剑仙们正与他并肩而立。
叶云纵身跃起，四剑同时斩出，青光、冰蓝、金焰、褐黄四色剑气交织成网，硬生生在黑影的攻击中撕开一道缺口。
“天道若要灭我，我便逆了这天！”
他的声音在葬剑谷中回荡，带着南域的温润，带着冰原的凛冽，带着离火的炽烈，更带着那股不肯向宿命低头的倔强。
黑影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整个西漠的黄沙都被卷上天空，形成一道遮天蔽日的沙墙。
叶云却迎着沙墙冲了上去，四柄仙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璀璨的光龙，龙首处，隐约可见破妄剑上“守护”二字的真意。
宿命之战，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剑，已经准备好了。
葬剑谷的赤焰已非寻常火焰，而是离剑剑魂燃尽三万载岁月的余烬。
叶云甫一踏入谷中，便觉周身气血似要被那无形的热浪煮沸，破妄剑在鞘中发出急促的嗡鸣，剑身在阳光下泛着青中带紫的异芒——那是与空气中离火剑意相激的征兆。
月璃立于谷心那尊断裂的玄铁巨碑前，碑身刻满剑痕，最深一道裂口足有丈许，赤红的光流正从裂缝中汩汩涌出，在她脚边凝成丈许方圆的火潭。
她手中那枚“月”字玉佩已化作一道银链，链身缠绕着七道细微的光丝，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震颤。
“你来得比预想中早。”
月璃转过身，眸中星河竟泛起血色，“看来冰原的坎剑，已让你窥到了些许真相。”
叶云目光扫过她脚边的火潭，潭底隐约可见半截剑身，赤红如熔金，正是离剑无疑。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火潭边缘的焦痕——那是无数剑形灼烧的印记，层层叠叠，竟与他三百年前在无回渊底见过的魔修尸骸上的剑伤一模一样。
“这些痕迹……”
“是历代寻剑人的遗骸。”
月璃打断他，银链突然绷直，七道光丝同时亮起，映出七个模糊的人影，“三万年里，有七位修士曾摸到离剑的封印，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却最终成了离火的薪柴。”
她指尖轻弹，最靠前的那道人影化作飞灰，“这位是千年前的玄霄殿主，他握剑时想着统御南域，执念焚身而亡。”
又一道人影消散：“这位是五百年前的西漠刀圣，他想以离剑证道，却被剑魂反噬，刀骨尽焚。”
七道人影接连湮灭，最后一道竟与叶云有三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倨傲。
月璃望着那道人影，声音沉得像淬了冰：“他是百年前的‘剑疯子’，与你一样能引动破妄剑，却在握住离剑时说了句话——‘天道若不公，我便取而代之’。”
那道人影突然剧烈扭曲，化作一团火球爆开，火潭中的离剑猛地窜起丈许高的焰光，竟在半空凝成一张狰狞的鬼面。
叶云瞳孔骤缩，握住破妄剑的手瞬间沁出冷汗。他终于明白为何破妄剑的警示如此古怪——这葬剑谷根本不是藏剑之地，而是座筛选“祭品”的祭坛！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叶云的声音带着剑鸣般的颤音，“若只是让我看这些，不必如此费周章。”
月璃突然笑了，银链上的光丝同时缠向她的脖颈，勒出深深的血痕：“我想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她抬手按住叶云的肩膀，掌心竟比火潭还要滚烫，“你以为噬道之影是天道的恶？错了，它是天道的‘手’！三万年前太虚兄长以九剑封裂隙，不是镇住了怪物，是斩断了天道的一条手臂！”
她猛地撕开衣襟，心口处竟有一道剑形伤疤，疤痕里嵌着无数细小的光点，正随着她的心跳明灭：“这是兄长留给我的‘窥天镜’，能看三界轮回，却唯独看不清你的命数——因为你根本不在天道的轮回里！”
叶云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顶门。
他想起三百年前无回渊底的奇遇，想起三年前剑经真意入体时的异象，那些曾被他归为“侥幸”的经历，此刻串联起来竟成了一张无形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