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翁婿相见(2 / 2)

那股内力没有任何属性,或者说包含了所有属性。它像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阳光、冬天的炉火,更像一条由亿万生灵气息汇聚而成的生命长河!温暖、浩瀚、包容,又充满无可抗拒的勃勃生机!

【神?万民归一功】!

这是你凭借无数信任拥戴你的民众的信念与气运所修成的旷世神功。其本质已超越了单纯的武学与内力,成为近乎“人道之力”的存在。

张自冰那早已干涸枯萎,如蛛网般脆弱的经脉,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并未感到丝毫痛苦与撕裂。他只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母亲的羊水中,那些堵塞的经脉被温柔地疏通,衰败的脏腑被重新注入活力,精神崩溃留下的暗伤也被一一抚平。

他那沉重如灌铅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混沌数日的大脑变得清明,甚至能感觉到衰老的心脏重新变得强壮有力。这不是疗伤,而是在逆转生命,重塑生机。

柳雨倩站在一旁,虽未亲身感受,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你身上散发出的恐怖而伟大的力量。她看到丈夫灰败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这是神仙的手段,传说中的陆地神仙都难以企及。

片刻之后,你收回了手。

张自冰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眼中代表死亡的浑浊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震撼。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充满了久违的力量感。你看着他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语气自嘲地说道:“些许微末工夫,也就配给伯父疗伤了。”

这句话如九天之上的神雷,狠狠劈在张自冰和柳雨倩的天灵盖上。

些许微末工夫?这种足以逆天改命、重塑生机的神迹,在你口中竟然只是“微末工夫”?

张自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突然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他明白了自己的女儿为何对你死心塌地,那些桀骜不驯的江湖魔头为何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当工人与医生,也明白了新生居这个组织为何能在短短不到两年间拥有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

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追求与在意的从来不是个人的武力,他这身惊天动地的神功,在他自己眼中,或许真的只是用来给长辈疗伤的“微末工夫”。他的目标是功法名字里的“万民”,是报纸上写的“新世界”,是工厂里轰鸣的机器与铁轨上奔腾的巨龙。他的格局与胸襟早已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想象。

张自冰嘴唇颤抖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老夫谢过杨社长……”

他想要挣扎起身行礼,你却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伯父,好好休息。”你站起身,对一旁早已魂不附体的柳雨倩温和地说道,“伯母,伯父的身体已无大碍。之后,我会安排刘辅导员送二位去安老院静养。又冰在京城还有任务,等她回来,我会让她第一时间来看望你们。”说完,你不再多言,对着二老微微颔首,转身平静地离去,仿佛你刚才做的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剩下张自冰和柳雨倩在这间安静的会客室里久久无法回神。

张自冰感受着体内那股温暖而强大的生命气息,眼中属于旧世界的最后一丝光芒也彻底熄灭。他知道自己输了,心服口服,输得连一丝怨恨都生不起来。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在和一个人或一个势力战斗,而是在和一个全新的时代战斗。

那间充满消毒水味道的会客室,仿佛成了世界的分割线。走进去时,他们是大周的罪臣与眷属;走出来时,他们已成为新生居高级干部的父母。刘辅导员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加热情真诚。他亲自安排了一辆干净的四轮马车,这在安东府是稀罕物,通常只用于接待重要客人或运输精密仪器。

“张先生,柳夫人,咱们这就去找安老院。”他殷勤地为二老掀开车帘,“您二位受苦了。到了那边,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缺什么,尽管跟那边的管理同志说。”

张自冰和柳雨倩如同木偶般,被他搀扶着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平稳,车窗外掠过的不再是新生居那充满纪律感与压迫感的景象,道路两旁开始出现精心修剪过的绿树与花圃,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煤烟味道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草木芬芳。最终,马车在一片被高高的白色建筑群前停下。大门是传统的对开式朱漆木门,门上没有任何匾额,只有两个朴素的铜环。大门敞开,门口坐着的是两个穿着灰色制服、面带微笑的残疾守门人,似乎也没有管制出入的意思。

这里就是“安老院”?张自冰和柳雨倩有些疑惑。

当他们走进去的那一刻,柳雨倩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工厂的轰鸣,没有训练的口号,只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低调的精致与雅气。这分明是一座顶级的江南园林,比他们在京城的张府还要大上数倍,景致更是精巧百倍。

阳光透过茂密的竹林洒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的一个戏台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几个穿着光鲜体面的老妇人正在那里吊着嗓子,排练一出不知名的戏。

不远处的池塘边,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支着画架,正在对着满池荷花写生。他们一边画,一边为用笔的浓淡争论不休,声音不大,却充满文人的意气。

柳雨倩彻底呆住了,她原以为所谓的“安老院”不过是一个条件好一点的监牢,却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一处世外桃源。

张自冰内心同样翻江倒海,眼前的一切让他感觉荒诞至极。他看到的这些老人,没有一个是普通的乡野村夫,从他们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质与谈吐,便能看出他们曾是养尊处优的人上人。

他们在这里下棋、画画、唱戏、养花,脸上没有君子死节的悲愤,没有沦为阶下囚的屈辱,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安详与近乎麻木的满足。他们像一群被圈养在最华丽的金色鸟笼里的金丝雀,忘记了天空的模样,只满足于眼前那一罐精致的粟米。这比将他们投入工厂进行劳动改造要残忍得多,那是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毁。

而这里,则是精神的彻底阉割。它保留了所有旧有的生活习惯与爱好,却抽走了作为旧世界精英最核心的灵魂——那份属于“士大夫”的责任与风骨。

张自冰脚步踉跄,扶着旁边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八角亭里的景象吸引。亭子里摆着一张石桌,两个老人正在那里对弈。其中一个他不认识,但另一个背对着他、身形略显佝偻的身影,哪怕化成灰他也认得!前朝内阁大学士、官拜一品、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文坛领袖、士林楷模——刘文斌,刘敬之!

张自冰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刘敬之怎么也会在这里?他记得很清楚,当初新生居成立,他拿着大逆不道的《时要论》和女儿焦急的塘报上报时,刘敬之在尚书台曾慷慨陈词,痛斥“杨贼”为“国朝第一巨寇”,并扬言要与姬氏血脉共存亡!可现在,他竟然在这里悠闲地下着棋?张自冰感觉自己早已化为灰烬的信仰废墟又被狠狠踩上了一万脚。

他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柳雨倩和刘夫人年轻时是义结金兰的手帕交,她也认出了那个身影。脸色煞白,紧紧跟在丈夫身后。

“啪!”一声清脆的落子声。

“哈哈!老王,你这一步棋可是臭棋!你的这条大龙死定了!”刘文斌那苍老而带着一丝得意的声音响起。

“放屁!”对面姓王的老人吹胡子瞪眼,“这是弃子争先!你懂个什么?就知道贪吃这点目数,大局观早就丢到夜叉国去了!”

“嘿!你还不服气?来来来,我们让旁边的人评评理!”刘文斌说着,就要拉扯旁边观棋的人。他一转头,正好看到站在亭子外面神情呆滞的张自冰。

刘文斌愣了一下,他浑浊的老眼眯缝起来,仔细打量着张自冰,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你是刑部缉捕司的张孟奇?”

张自冰嘴唇哆嗦着,想像过去一样拱手行礼,叫一声“刘阁老”,但那三个字如同灌了铅般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只是惨然一笑,点了点头。

“还真是你啊!”刘文斌脸上没有丝毫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上下打量着张自冰那身滑稽的病号服,撇了撇嘴,道:“怎么,你也来了?看你这副样子,是想不开,跟他们硬顶,结果吃苦头了吧?”他的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你岁数比我大不少,两口子保养得倒和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一样年纪,何必负气呢?”

张自冰感觉胸口一堵,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你刘公……”他艰难地开口,“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刘文斌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老王,“他以前还是户部尚书呢。那边画画的,是致世的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再那边唱戏的是庆王府的老王妃。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顿了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张自冰,压低声音道:“孟奇啊孟奇,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时代变了!你还抱着那套‘忠君报国’的老黄历有什么用?给谁看啊?”

“人家连皇帝都不要了,你还在这里尽你的‘臣子本分’?你是想把自己感动死吗?”

“再说了,这里有什么不好?”刘文斌指了指周围的环境,“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人伺候。生病了,有大夫看病,还不收钱。每日笑脸相迎,我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只要打个招呼,到点回来吃饭睡觉就行。比我们那些败家儿子儿媳妇们孝顺多了!我那多年的老寒腿就是在这里治好的。就这条件,比在京城给陛下当大学士舒坦多了!”说完,他不再理会早已石化的张自冰,转头又和那个老王为棋局争吵起来。

张自冰失魂落魄地退出了亭子,柳雨倩连忙扶住他,夫妻俩找了个无人的长椅坐下。

许久,张自冰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吐尽了一生的执念与不甘。

他看着远处那片安详而死寂的“桃花源”,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雨倩……”他开口说,很多年他没有这样亲切地叫过柳雨倩了,当面都是夫人、孩子他娘,背后全是管家婆、母老虎。似乎他快忘记了身边这位夫人当年也是风华绝代的女侠,是他尽全力追求来的江湖名花。

“嗯。”柳雨倩应了一声。

“差不多了。”张自冰缓缓说道,“我们在这里打扰人家这么久了,是时候该回京城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有些事情,要和老崔他们商量一下。”

老崔,崔继拯,前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现任缉捕司员外郎,是张自冰身边的二把手,也是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

柳雨倩没有问他要商量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该回去了。这些时日,你病了,我也没上工。人家不曾饿过我们,还给你治病,也没收咱们一文钱。再待下去,实在是让人心里过意不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朴素,欠了人家的情就该还,还不了,至少不再继续给人家添麻烦。这种最朴素的民间道德已经取代了她过去那套属于贵妇人的行为准则。

当天下午,他们找到了刘辅导员,说明了想要返回京城的想法。

刘辅导员请示后,你很快给出了答复:“可以。组织上尊重二老的选择。”

第二天,一辆马车停在安老院门口。刘辅导员还亲自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两套干净的换洗衣服、一些路上吃的干粮以及一个沉甸甸的大口袋。

“这是组织上给二老的盘缠。路上该花就花,别省着。”刘辅导员笑着说,“以后要是京城待得不舒心,随时可以回来。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

张自冰看着那个大口袋,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收下了。他知道,若不收,对方不会让他们走。

马车缓缓驶离安东府,张自冰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拔地而起的钢铁城市。他知道自己这次回去,不再是为了“匡扶社稷”,也不再是为了“挽救君王”,而是想去告诉那些还在做着春秋大梦的老朋友们,天已经塌了,而且永远也扶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