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去送死。你是去欣赏,欣赏你的新对手。这是对一个强大对手最基本的尊重!
你的心中,做出了这个在任何人看来都无比疯狂的决定。然后,你便像一个饭后散步的普通市民一样,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朝着那个在京城地图上,代表着禁忌与死亡的区域,走去。
皇城正中,朱雀大街。
这里是京城的权力中枢,街道两旁,尽是六部九卿的官署衙门。青砖高墙,戒备森严,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肃穆与威严的气息。
而在这片官署建筑群的最北端,紧邻着紫禁城的一角,坐落着一栋与其他衙门截然不同的建筑。它没有悬挂任何描金的牌匾,没有彰显功绩的石碑。它的墙,是黑色的,用巨大的、不知名的黑石垒砌而成,墙体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陈旧痕迹。大门,是黑色的,由整块的千年铁木铸就,门上,只有两枚狰狞的、仿佛在无声咆哮的青铜兽首门环。
门前,没有威武的石狮,只有两尊一丈多高、通体漆黑的石雕。那石雕,是一种似虎非虎、似狮非狮的异兽,独角、怒目,浑身肌肉虬结,充满了暴戾与审判的气息。这是传说中能辨善恶忠奸的神兽——獬豸。但这里的獬豸,却被雕刻得充满了杀伐之气,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将所有胆敢靠近的罪人,撕成碎片。
这里,就是锦衣卫镇抚司司衙门。是整个大周皇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力机关。是那座吞噬了无数江湖好汉、王公贵族、名臣大将的,人间地狱——诏狱的入口。
门口,站着一队八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他们如同石雕一般,纹丝不动。但你那敏锐的感知,却能清晰地捕捉到,他们飞鱼服下那贲张的肌肉、绣春刀中那压抑的杀气,以及他们那双如同饿狼般冰冷而警惕的眼睛。
这里的空气,是凝滞的。仿佛连风,都不敢从这扇黑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地狱之门前吹过。
你没有靠近。你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偶然路过的路人,远远地,从街对面走过。你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衙门上,多做停留。
你走进了街角对面,一家营业的二层茶楼。其实京城各大官署周围这种服务行贿、受贿“商务洽谈”的茶楼很多,收费不低。但店家从来都不“认识”任何顾客,毕竟“看不见”“听不到”那暗流涌动的权钱交易才是活下去的首要条件。
这家茶楼,位置绝佳。二楼临窗的雅座,正好可以俯瞰整个锦衣卫衙门的全貌。这里,自然也成了京城里,各方势力探子最喜欢的、一个相对安全的观察哨。
你走上二楼,茶楼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桌客人。他们都在低声交谈,目光却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窗外那座黑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建筑。似乎也是锦衣卫内部的人在“谈生意”。
你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叫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然后,你就像一个被京城繁华所吸引的乡下剑客,撑着下巴,好奇地、又带着几分畏惧地,望向窗外。
“唉……又是一日不得安生啊。”邻桌,一个看起来像商人的胖子,叹了口气,对同伴说道。
“可不是嘛。”他的同伴,一个精瘦的山羊胡,压低了声音,“自从那个叫‘杨仪’的煞星横空出世,这京城,就没太平过。现在好了,连‘夜枭’大人都亲自下场了,你看衙门口,今晚的守卫,比平时多了整整一倍!”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夜枭’大人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内,要看到‘杨仪’出现在诏狱里!镇抚司那帮疯狗,现在眼睛都红了,满城乱窜,见着可疑的就抓。昨天晚上,城西的‘快刀刘’,就因为晚上多喝了几杯,走路晃了点,就被当成奸细,拖进去了。估计现在,骨头都快被拆散了。”
“嘶……这帮鹰犬,真是半点道理都不讲。”
你听着他们的对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你看到了,那股与江湖门派截然不同的、属于特务机构特有的、蛮不讲理的恐怖。他们不需要证据,不需要逻辑。他们只需要“怀疑”。
他们的力量,来源于他们背后那个至高无上的皇权。在这个皇权之下,任何江湖规矩,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你抬眼望去,只见一队十二人的锦衣卫,押解着一个人,正朝着衙门大门走来。
你的瞳孔,猛地一缩。因为那个被押解的人,你认识!
不,准确地说,是你认识她的身形!那女子,披头散发,脸上满是泪痕与污垢,双手被一副沉重的、刻满了符文的玄铁镣铐锁着。她的眼神,空洞而麻木,早已失去了合欢宗弟子应有的半分媚态,只剩下被彻底摧毁了意志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绝望。
是合欢宗那个成功暗算了任清雪的“痴情玉女”金生花!
而且,从她那依旧能看出几分姿色的脸庞来看,很可能,是你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下,徐秋曳和舒荷身边的那几人之一。
那队锦衣卫,押着她,来到了大门口。为首的一名锦衣卫百户,上前一步,对着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沉声喝道:
“镇抚司办案!人犯,已带到!”
“吱嘎——”
那扇沉重的、仿佛有万斤之重的铁木大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比外面的深夜,更加阴冷、更加刺骨的寒气,从门缝里,渗透出来。那寒气里,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隐隐约约的、被压抑到极致的惨叫声。
茶楼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一个身影,从那道门缝里,缓步走了出来。他没有穿那身代表着威严与杀伐的飞鱼服。他只穿着一身素色的、剪裁合体的黑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白玉腰带。他的身形,有些单薄,脸色,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的手上,没有提刀,只是拿着一块雪白的丝帕,在慢条斯理地、反复地,擦拭着他那双干净得有些过分的手指。
他看起来,不像一个杀人如麻的酷吏,更像一个养尊处优的、有些洁癖的世家公子。但是,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整个朱雀大街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你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可怕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大,眼角微微上扬。瞳孔的颜色,极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没有愤怒,没有残忍,没有杀意。
有的,只是极致的、冰冷的、如同鹰枭在黑夜中俯瞰猎物般的平静。一种,将世间万物,都视为可以随意拆解、分析、研究的“标本”的、非人的平静。
他,就是叶千愁。大周皇朝的“夜枭”。
“问出来了么?”他的声音,很平淡,甚至有些温和。
“回大人!”那百户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此女嘴硬,只招了听雪小筑之事,对于‘杨仪’的来历,一概不知。”
“哦?”叶千愁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弧度,“不知?这世上,没有‘不知’,只有‘不想说’。”
他缓缓地,走到那个早已吓得浑身瘫软的合欢宗女子面前,蹲下身,用那块雪白的丝帕,轻轻地,托起了那女子的下巴。“你看,多好看的一张脸。”他温和地说道,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若是剥下来,做成一张人皮灯笼,挂在我的书房里,想必,一定很别致。”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但那女子,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那双本已空洞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无边的恐惧!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一股骚臭的液体,顺着她的大腿,流淌下来,在冰冷的石板上,汇成一小滩。
“不……不要!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她崩溃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变了调的尖叫。
叶千愁笑了,他站起身,将那块沾染了女子下巴上污垢的丝帕,随手丢在地上,仿佛丢掉了一件垃圾。“带进去。”他淡淡地吩咐道,然后,转身,准备走回那扇地狱之门。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毫无征兆地。
他的目光,猛地,抬起。像一柄最锋利的、淬了剧毒的冰锥,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穿透了茶楼的窗户,直直地,射向了你所在的位置!
那一瞬间,你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冬眠的毒蛇,死死地盯住了!
你的汗毛,根根倒竖!你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的目光,在你的脸上,停留了不足半秒。
那目光里,没有探寻,没有疑问。只有一丝,野兽发现了同类的、冰冷的兴趣。
然后,他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身影,消失在了那扇缓缓关闭的、黑色的地狱之门后。
茶楼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才有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刚刚从水底挣扎出来。
你,依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但你的手,在桌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那一眼。是巧合吗?还是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你不知道,但你清楚地知道一点。你这个“元凶”,已经被一个更凶残、更可怕的猎人,给盯上了。
这场游戏,从你决定踏足此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提前开始了。
游戏,已经从暗处由你引发的乱局,变成了明面上的,与整个暴力机器的对抗。叶千愁,那只皇权的夜枭,已经张开了他的网。而你,就是他最感兴趣的那条,试图从网中溜走的鱼。
你将几枚铜钱,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动作,依旧从容。然后,你站起身,像其他被刚才那一幕吓破了胆的茶客一样,略显仓惶地,走下了楼。
你的脚步,不快。你的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
你,依旧在扮演。但当你走出茶楼,重新汇入那条名为朱雀大街的、冰冷的河流时,你的整个状态,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客。你的气息,在一瞬间,被【天?九阴真经】的敛息法门,压制到了最低点。你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几乎与周围的夜风融为一体。你的心跳,也随之放缓,如同进入冬眠的龟蛇,汇入了茫茫人海。你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再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你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影所包裹,视觉上,你的身形变得模糊而黯淡,极难被人的肉眼在人海中所捕捉。
你没有选择走直线。你以朱雀大街为起点,开始了一场精心设计的、毫无逻辑可言的逃亡。
你先是向东,混入了一条有零星行人的黑市小巷。你穿过那些卖着廉价面食和劣酒的摊贩,你的身体,如同游鱼,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没有与任何人,发生一丝一毫的碰撞。你将自己的气息,混入那嘈杂的人声、食物的香气、和汗水的酸臭之中。你在这里,等待着黑夜降临。。
接着,入夜之后,你猛地一转,钻进了一条更窄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死胡同。在胡同的尽头,你双脚在墙面之上,如履平地,施展【九阴真经】中的上乘轻功,整个人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屋顶。
京城的屋顶,是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你看不到地面的肮脏与喧嚣。只有冰冷的瓦片,和那被乌云遮蔽的、压抑的夜空。你伏在屋脊的阴影里,像一只真正的夜行动物,飞速地、却又悄无声息地,在连绵的屋顶上穿行。你的路线,曲折而诡异,时而向南,时而向北,彻底打乱了任何可能的追踪路线。
你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
你听到了!你听到了远处,有不止一队,穿着锦衣卫制式软甲的脚步声,正在以一种扇形的、极具效率的方式,进行着拉网式的排查。
你闻到了!你闻到了空气中,有几种不同类型的、属于合欢宗的、极其淡薄的追踪香粉的味道。那些“闻香犬”,虽然失去了最直接的物理媒介,但她们并没有放弃,依旧在凭借着那微弱的、早已消散在空气中的气息,进行着徒劳的搜索。
最让你警惕的,是你的直觉。是你那颗因为叶千愁最后那一眼,而变得异常敏锐的、对危险的感知。你总感觉,有一道无形的、如同蛛网般的“势”,正在以锦衣卫衙门为中心,缓缓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向着整个京城,笼罩下来。
叶千愁!他的人,或许还在诏狱里,欣赏着那个合欢宗女子的惨叫。但他的意志,他的“网”,已经开始收紧了!
你必须更快!你从屋顶上滑下,落入了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流淌着城市污水的暗渠。你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半个身子,都浸入那冰冷而肮脏的渠水之中,借着那股恶臭,进一步掩盖自己的气息。你就这样,在京城的地下、地面、与屋顶之间,如同一个疯狂的幽灵,穿梭了足足半个时辰。你确信,就算是最顶级的追踪大师,也绝对无法,再捕捉到你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