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羞辱李烨,到头来却反被对方将了一军,把自己架在了烈火之上。
再这么下去,他就要从“关中之主”,变成人人喊打的“关中公敌”了。
“王爷息怒!”谋士连忙上前劝道,“李烨此招,乃是阳谋。他手握大义,我们不好硬顶。为今之计,唯有先退一步,将那批贡品……还回去。”
“放屁!”李茂贞怒吼,“我堂堂岐王,抢来的东西再送回去,我的脸面何存?”
“王爷,脸面是小,里子是大啊!”谋士苦劝。
“咱们找个台阶下,只说是一场误会,是底下人办事毛躁,回头严惩了便是。再备一份厚礼,一并送还罗隐。如此,既全了天子颜面,也堵了李烨的口实。我等目的本是试探,如今已经试出,此人手段老辣,远非寻常藩镇可比。没必要为了一时意气,与他提前决战!”
李茂贞在厅中来回踱步,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就……照你说的办!”
于是,长安城上演了滑稽至极的一幕。
前几日还嚣张跋扈的凤翔军,此刻由一名高级将领亲自带队,将那批被扣的贡品原封不动,还额外加上了许多珍宝作为赔礼,毕恭毕敬地送回了驿馆。
那名将领对着“病榻”上的罗隐,卑躬屈膝,反复解释一切皆是“误会”,肇事者已被“军法从事”。
罗隐则“艰难”地撑起身子,连连咳嗽,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口中却“宽宏大量”地表示“既是误会,那便算了”,还“赏”了对方一杯茶。
这一场交锋,李烨未动一卒,仅凭阳谋与舆论,便逼得关中霸主李茂贞低头认错。
忠义军的威望,在长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然而,就在李烨与罗隐为这第一回合的胜利而舒心时,一封比李茂贞的挑衅更为致命的军报,从齐鲁前线传来,如同一道催命符,摆在了他的案头。
须昌县,成了天平军的坟场。
朱瑄没有等到他弟弟朱瑾的援军。
他按照原定计划,留万人守城,亲率两万精锐,趁着夜色掩护,杀出重围,直扑须昌。
在那里,迎接他的,不是盟友的旗帜。
是朱温早已张开的,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伏兵四起,火光冲天。
遮天蔽日的箭雨当头泼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宣武军的精锐“天捷”、“天武”二军,化作两柄钢铁巨钳,从左右两翼死死咬住了仓促应战的天平军。
朱温亲临一线督战,他只下达了一道命令。
“不计伤亡,凿穿中军,斩杀朱瑄!”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长夜,伴随着临死的惨嚎与不甘的怒吼。
朱瑄的亲兵卫队拼死抵抗,如麦子般一层层倒在他的帅旗下。
他本人亦是浑身浴血,连斩数名敌将,却终究抵挡不住那潮水般无穷无尽的敌人。
“大哥!走!”
一名亲将用自己的胸膛,迎上了刺向朱瑄的长矛,口中鲜血狂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吼。
朱瑄悲愤欲绝,最终在数百残兵的血肉护卫下,杀开一条通路,狼狈不堪地逃回了郓州。
此一役,天平军出城的两万主力,阵亡一万八千余人,几近全军覆没。
朱瑄元气大伤,再也无力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击。
次日傍晚,当朱瑾和刘闯率领的联军姗姗来迟,抵达须昌县外时,一幅让他们肝胆俱裂的景象,映入眼帘。
官道旁的高地上,数千颗天平军将士的头颅,被朱温的士卒用石灰腌制后,堆砌成了一座森然的白骨高台。
一座“京观”。
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面孔,被石灰腌制得惨白僵硬,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仿佛正无声地瞪视着苍天,控诉着这场屠杀。
泰宁军的士卒们看到这一幕,无不面无人色,两股战战。
许多人兵器脱手,当场瘫软在地。
那刚刚还高昂的士气,在这座恐怖京观的无声威慑下,瞬间被击得粉碎。
“朱温……你这屠夫!!”
朱瑾对着那座白骨之山,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哀嚎。
刘闯策马立于一旁,脸色铁青如冰。
他看着身边斗志尽丧的士卒,再望向远处那座壁垒森严、尘土飞扬的宣武军大营,最后的希望也随之彻底熄灭。
这一场救援,从一开始,就踏入了敌人精心设计的死亡陷阱。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