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忠义军使团,竟敲锣打鼓,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洛阳城下。
他们不叫阵,也不骂战。
为首的使者自称李烨麾下记室参军,点名要见宣武军驻洛阳大将朱友裕的副手—李唐宾与氐叔综。
朱友裕站在城楼上,面色阴沉,眼神如鹰。
城下,那名使者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声音朗朗,传遍城墙内外。
“我家主公有言,特为二位将军贺!”
“贺将军即将步秦将白起之后尘!”
“白起为秦王坑杀四十万赵卒,功高盖世,最终如何?一杯毒酒,赐死杜邮。”
“贺将军即将追汉将韩信之遗风!”
“韩信为高祖夺取天下,居功至伟,下场又如何?身首异处,夷灭三族。”
“朱温为人,刻薄寡恩,猜忌成性。今日他能派朱友裕来夺张府尹之兵权,明日,就能派另一个人来取二位将军之项上人头。”
“我家主公奉旨入洛,只为清君侧,与将军并无私仇。若二位能弃暗投明,主公不但许诺保留原职,更将以兄弟待之。洛阳府库钱粮,城破之后,尽归二位。何去何从,望将军三思。”
这番话,字字诛心。
每一句,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城头所有宣武军将士的心上。
李唐宾和氐叔综站在朱友裕身后,只觉得无数道目光交织在自己背上,又冷又烫。
他们能清晰感觉到,朱友裕投来的视线,已经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血腥味的猜忌。
周围的同僚,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将官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眼神躲闪。
这些话,太狠了。
白起、韩信的故事,谁没听过?
朱温的为人,他们这些亲信难道不清楚?
朱友裕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拧出墨来。他想下令放箭射死那使者,可手刚抬起,就看到城墙上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
此刻放箭,岂不正是坐实了自己心虚,坐实了李烨所言非虚?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使者在城下从容行礼,大摇大摆地离去。
留给他的,是满城的流言,和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这,仅仅是开始。
城内,“谛听”的密探们全面发动。
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讲的不是什么才子佳人,而是新出的段子《葛从周七日取怀州》,重点就渲染忠义军如何优待降将,如何给百姓分粮。
酒肆里,喝得满脸通红的“酒鬼”抱着酒坛子大嚷:“听说了吗?张府尹早就是李留守的人了!就朱友裕那傻小子,还蒙在鼓里,替人数钱呢!”
深夜,宣武军的营寨外墙上,被人用石灰刷上了刺眼的大字:
“跟着朱屠夫,全家火葬场!”
“投奔李相公,顿顿有肉汤!”
真假消息混杂在一起,如同瘟疫般在洛阳城内蔓延。
军心,散了。
朱友裕彻底疯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府中咆哮。
他看谁都像是奸细,看谁的眼神都像是在嘲笑他。
他与李唐宾、氐叔综之间,再无信任可言。
议事时,他拍着桌子痛骂二人心怀鬼胎,而李唐宾二人也积怨爆发,当场顶撞,指责朱友裕公报私仇,刻意打压。
宣武军在洛阳的指挥体系,名存实亡。
这夜,一名负责看守府库的校尉,恰是张全义的远房亲戚,因多喝了几杯酒,与朱友裕派来监视的亲兵起了口角。
在极致的偏执与狂怒之下,朱友-裕竟不问情由,当即下令,以“通敌”的罪名,将那名校尉当众斩首!
人头落地。
鲜血染红了府库前的青石板。
消息传到张全义耳中时,他正在灯下,用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祖传宝剑。
听完亲信的泣血汇报,他擦剑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剑身。
雪亮的剑身上,映出他一张毫无波澜的脸。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平静,却带着金石之音。
“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