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没有半分招降的傲慢,也无虚伪的许诺,而是如一个局外人,冷静地为他剖析处境。
朱温之猜忌,已如附骨之疽。
今日之朱友裕,不过开胃小菜。
明日之屠刀,不日即至。
若继续隐忍,下场不过是家产被夺,妻女受辱,最后自己再落得一个“暴病而亡”的结局。
身死族灭,遗臭万年。
而他若想反抗,凭洛阳城中被分化的残兵,无异于螳臂当车。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写信人站在他面前,剖开他的胸膛,指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信的后半段,话锋陡然一转。
李烨奉天子诏,为东都留守,入主洛阳名正言顺。
但李烨敬重张公乃前朝老臣,深得民心,不愿刀兵相向,致使神都百姓流离失所。
故而,特献一策。
“君若有心,只需稳住朱友裕。我军不日将兵临城下,届时只需开一处偏门,放我一支奇兵入城。”
“奇兵所向,非君之府衙,乃朱友裕之军营。”
“待城中事定,君仍为河南尹。李公将上表朝廷,奏请加封君为司徒,并结为姻亲,永镇洛阳。”
看到此处,张全义的呼吸已然停滞。
保全他的名声。
加封司徒,给他实利。
而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
那才是真正让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闻公有女,娴静淑慧,我家主公大将赵猛,情比兄弟,年少英武,尚未婚配。若能结此秦晋之好,则两家为一体,再无猜疑。”
放下绢布,张全义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这封信,太狠了。
朱温和朱友裕,拿他的妻女当成可以随意欺辱、威胁他的玩物和工具。
而李烨,却要与他结为姻亲,将他的女儿八抬大轿抬进自家门,奉为家人。
一个,是赤裸裸的羞辱。
一个,是平起平坐的尊重。
怎么选?
这还用选吗?!
黑暗中,张全义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他心中的天平,在疯狂摇摆之后,终于向着一边,轰然倒塌!
他当然知道,这也是一盘棋,他张全义依然是棋子。
但做朱温的棋子,是死路一条,家破人亡。
做李烨的棋子,却能博一个家族兴旺,封妻荫子!
“来人……”
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虚弱,只剩下压抑的决绝。
那名脚夫打扮的死士再次上前。
张全义从腰间解下一块贴身的古朴玉佩。
玉佩上,刻着“全义”二字,是他父亲的遗物,是他身份的象征,从不离身。
他将玉佩塞到死士手中,声音嘶哑,却坚定得如同钢铁。
“告诉你的主公,玉佩在此,人亦在此。”
死士正要领命,张全义却抓住了他的手臂。
“但……”
张全义抬起头,黑暗中,他的双眼闪烁着一抹骇人的精光。
“时机未到。”
他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请他……再加一把火。”
“火烧得越旺,我这洛阳的城门……才开得越名正言顺。”
他决定下注了。
但他要的,不仅仅是活命。
他要在这场豪赌中,为自己,为张家,赢得最大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