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军特使,刘扞。
此人是朱温的近侍亲信,在汴州城内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他进入濮州城时,并未如寻常使者那般谦卑谨慎,反而大摇大摆,身后跟着数十名亲兵,个个身披精甲,手按刀柄,仿佛不是来道贺,而是来巡视自家的领地。
节度使府衙大厅,李烨麾下众将早已列队等候。
当看到刘扞那副倨傲的神情,鼻孔几乎朝天的模样时,赵猛的拳头瞬间就硬了。
“他娘的,一个阉人,神气什么!”
葛从周在他身侧,不动声色地碰了他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刘扞施施然走进大厅,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最后才落在帅位上的李烨身上,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宣武军刘扞,奉我家大王之命,拜见忠义军李使君。”
他的声音不阴不阳,将“使君”二字咬得格外重,充满了前辈对后辈的“敲打”意味。
李烨面带微笑,从帅位上起身,亲自走下台阶。
“刘特使远来辛苦,快快请坐。”
态度谦和,礼数周到,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无礼。
刘扞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客席首位坐下,自有亲兵将礼单和贺信奉上。
“我家大王听闻李使君北伐大胜,拓土千里,威震河北,特命咱家送来薄礼,以示祝贺。”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朱温的亲笔信,高声宣读起来。
信中,朱温将李烨盛赞为“少年英雄”、“当世豪杰”,言辞恳切地表示,他与李烨既已结为异姓兄弟,便该同心同德,共讨国贼。
而这个国贼,指的便是河东的李克用。
“……望贤弟能与为兄戮力同心,先清河北,再平沙陀,共建不世之功业!”
信读完了,厅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谁都听得出来,这信里名为兄弟,实为君臣。
什么叫“共讨国贼”?
分明是要李烨承认他朱温的盟主地位,做他麾下的一条狗!
紧接着,一口口大箱子被抬了进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金光灿灿,珠光宝气。
黄澄澄的金饼,雪花花的银锭,还有各色珍奇古玩,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哪里是贺礼,分明是炫耀!是在赤裸裸地告诉李烨:看,这就是我朱温的财力,你拿什么跟我比?
夜宴之上,气氛更是古怪。
刘扞端着酒杯,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听闻李使君麾下猛将如云,兵甲精良,此次北伐更是势如破竹。不知下一步,使君有何打算啊?”
不等李烨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哎,说起来,我家大王也是劳碌命。刚刚平灭了徐州时溥,收编其部众,如今麾下已有十五万大军,真是想歇歇都不成啊。”
“氐叔综将军、朱珍将军,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帅才。更别提还有朱友恭将军这等猛将,勇冠三军……”
他如数家珍般炫耀着朱温的实力,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忠义军众将的心头。
威胁。
毫不掩饰的威胁。
葛从周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发紧。
他曾与朱温同为黄巢部将,更明白朱温此人的心性。
这位绝不会允许自己的身边,卧着一头不受控制的猛虎。
可主位上的李烨,依旧谈笑风生,频频举杯,仿佛真的在听什么英雄事迹一般。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
刘扞脸颊微醺,终于图穷匕见。
他“无心”提了一句:“对了,我家大王还特意嘱咐咱家告诉李使君一件事。为防沙陀贼寇南下侵扰,大王已命大将朱友恭,亲率三万精兵,进驻曹州。”
“曹州与濮州唇齿相依,互为犄角。有友恭将军在,可保李使君高枕无忧,再无南顾之忧了!”
“轰!”
此言一出,整个宴会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笑脸都僵在了脸上,方才还热闹的气氛,刹那间冰冻三尺。
曹州!
那可是紧挨着濮州南境的地方!
屯兵三万!
这哪里是“协助防御”,这分明是悬在李烨头顶的一把刀!是一条随时准备收紧的绞索!
之前众人还在为钱粮发愁,现在,灭顶之灾已经兵临城下。
葛从周的心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