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城头,北风猎猎,卷着黄河对岸的土腥气,扑在李烨的脸上。
他双手负后,身后,是刚刚被他纳入囊中的半壁魏博江山。
澶州、相州、卫州……这些昔日魏博罗氏引以为傲的坚城,如今都已插上了忠义军的玄色大旗。
遥望浊浪滔滔的黄河,李烨心中却没有多少“征服”的快意。
北方暂时安稳,但真正的巨兽盘踞在南方。
朱温。
这个名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口。
时溥在燕子楼燃起的大火,仿佛还在眼前燃烧。
“下一步,就是你了。”
李烨轻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
节度使府衙的议事厅内,气氛与城头的萧瑟截然不同,洋溢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气。
刚刚班师回朝,封赏已定,所有核心将校都聚集于此,人人面带红光。
“启禀主公!”罗隐手持一卷簿册,上前一步,声音清亮,“此次北伐,我军尽占魏博南境。新得澶、相、卫、贝、黎阳五州之地,共计二十七县,得民户十一万,人口逾六十万。另,收编魏博降卒及各州厢兵,共计一万两千余人。我军实力,已然倍增!”
话音刚落,厅内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乖乖!咱们现在也是地跨数州的大势力了!”
“何止!主公威名之下,那罗弘信跟孙子似的,送粮送马,就差跪下磕头了!”
赵猛更是按捺不住,粗声粗气地嚷道:“主公!趁着大胜之威,将士们士气正盛,咱们干脆休整两月,开春就南下!朱温那老贼刚吞了徐州,肯定消化不良,咱们正好去给他添添堵!”
“对!为时溥节度使报仇!”
不少武将纷纷附和,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杀到汴州城下。
然而,就在这片高昂的战意中,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是新任的度支判官,崔优。
此人原是濮州本地的富户,精于算学,被柳明姝举荐上来掌管钱粮。
此刻,他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精明笑容的脸上,只剩下煞白。
崔优抱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手都在抖,声音带着哭腔:“主公……各位将军……别……别打了……”
赵猛眉头一皱:“崔判官,你这是说的什么丧气话?”
崔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账簿高高举过头顶:“主公明鉴!此番北伐,犒赏三军,抚恤阵亡将士家小,发下钱帛近十万贯!修缮城防,安抚新占之地百姓,又是一笔巨款。还有罗弘信赔来的那点粮草,大半都拿去赈济灾民了。如今……如今府库之内,铜钱已不足三万贯,布帛不过五千匹……咱们,没钱了!”
“没钱了”三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所有人的热情上。
议事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崔优的哭诉还没完,一名负责军需的仓曹参军紧跟着出列,脸色比崔优还要难看:“主公,钱没了还是小事,更要命的是粮!咱们从濮州带来的军粮,加上缴获和赔偿,满打满算,只够五万大军……半年之用!”
“半年?”葛从周脸色一变,“新占之地呢?”
仓曹参军苦着脸摇头:“葛将军有所不知,魏博与我军连番大战,青壮多被抽调,田地大片荒芜。如今已是深秋,今年是颗粒无收了。别说征粮,那数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还得靠我们开仓救济。再不想办法,别说南下攻打朱温,半年之后,我们自己就得断粮哗变!”
“轰”的一声,议事厅彻底炸了锅。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将军们,此刻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个个傻了眼。
赢了战争,却快要饿死了?
这算什么道理?
“他娘的!”赵猛一拳砸在身前的案几上,震得茶杯乱跳,“这仗打得憋屈!老子有个主意,以战养战,东边的淄青王师范,富得流油,咱们去‘借’点粮草!或者干脆南下,朱温的地盘那么多,随便抢他两座城,什么都有了。”
“赵将军此言有理!”
“对!效仿黄巢公,打到哪,吃到哪!”
一群武将顿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与其坐着饿死,不如出去抢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