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老张已经带着一家老小逃难了数年,他亲眼见过“易子而食”的人间地狱,心早已麻木。
当一个穿着忠义军军服的劝农官找到他,将一块刻着他名字的木牌和一袋沉甸甸的粟米种子交给他时,他浑浊的眼睛里只有怀疑和戒备。
直到,他被领到一片靠近水源的肥沃田地前。
那名皮肤黝黑的劝农官指着地头的木桩,语气不容置疑:“老丈,从这里到那条沟渠,这三十亩地,以后就是你家的了。好好干,王爷看着呢!”
老张不敢置信地伸出干枯如树皮的手,颤抖着,抚摸着脚下那片湿润的、带着青草气息的土地。
是真的……
随后,他又领到了一头从战场上淘汰下来的老迈战马充当耕牛,以及几大袋足够一家人撑到夏收的口粮。
当粮食的香气钻入鼻腔,当那匹活生生的战马打着响鼻蹭了蹭他的肩膀。
“扑通!”
这个在乱世中从未流过一滴泪的汉子,再也抑制不住。
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田埂上,朝着蔡州城的方向,把头死死地磕在属于自己的土地里,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他不知道该感谢谁,只知道那个方向,住着一位肯让他们这些蝼蚁活下去的彭城郡王!
相似的一幕,在三州大地的各个角落不断上演。
任寰没有辜负李烨的厚望,他带着百名劝农官,像疯了一样日夜奔走于田垄之间,组织青壮,兴修水利。
而被剥夺兵权,调任地方的申丛、常弘等人,也被李烨委以组织地方屯田的重任。
这些昔日的悍将,竟将他们卓越的军事组织能力用在了民生建设上,把流民编成一个个屯田营,效率高得惊人。
屠刀换成了锄犁,战阵变成了田垄。
李烨更从将作大营调拨人力,按照他绘制的图纸,打造出了一批曲辕犁和简易水车。
这些超越时代的新式农具,让开垦和灌溉的效率翻了几番。
短短数月之后,奇迹发生了。
原本荒芜死寂、饿殍遍野的中原大地上,重新出现了一片又一片沁人心脾的绿意。
村庄里,再次升起了袅袅的炊烟,甚至能听到孩子们的笑闹声。
一个稳固的、能自我造血的后方基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快速成型。
李烨再次站上蔡州城头。
这一次,他放眼望去,城内,是将作大营冲天的炉火与校场上操练精兵的呐喊;城外,是阡陌交通,沟渠纵横,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无数身影正在辛勤劳作,生机勃勃。
军队、工业、农业、民心。
问鼎天下的基石,至此已然全部奠定。
李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种田,才是王道。
打仗?
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种田这点爱好罢了。
然而,他心中清楚,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汴州的朱温绝不会容忍身边睡着一头正在磨牙吮血的猛虎。
根基已稳,羽翼渐丰。
李烨的目光,缓缓从眼前欣欣向荣的田野上收回,望向了西方,那个盘踞着中原最大势力的方向。
田种好了,就该竖起篱笆,防着偷菜的贼了。
就是不知道,那条老狗什么时候会忍不住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