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十里外的蔡州军大营,气氛同样压抑。
中军大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刺骨的寒意。
秦宗权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昔日凶戾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的阴鸷和深深的倦怠。
他手中捏着一份染血的战报,正是陈州城下那场功败垂成的惨烈战损。
近两万精锐,一朝丧尽!
帐下诸将,孙儒臂缠厚厚绷带,脸色惨白;刘建锋、申丛等人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等待着预料中雷霆般的咆哮和惩罚。
然而,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秦宗权只是死死盯着那份战报,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最终,他竟只是长长地、带着无尽疲惫地叹息了一声,将那战报随意丢在面前的火盆里。
纸张瞬间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罢了……”他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事已至此,再骂你们这群废物,也骂不回我那两万儿郎的性命。”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暴戾,反而透着一股逼到绝境的饿狼般算计,“天,要冷了。”
众人愕然抬头,不解其意。
“陈州……硬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秦宗权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带着自嘲,“再撞下去,只怕要把咱们剩下的这点家底,全都撞折在城下。”
他缓缓坐直身体,枯瘦的手指敲击着胡床扶手,“寒冬将至,大雪封路,攻城?那是自己找死!”
他眼中凶光一闪,“传令各部:停止强攻。给老子死死围住陈州。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孙儒!”
“末将在!”孙儒忍着伤痛上前一步。
“你伤得不轻,留在中军。刘建锋、申丛!”秦宗权声音陡然转厉,“尔等各率本部精锐,分头出击。给我把陈州方圆百里之内,所有村镇、坞堡、粮仓、草场……统统扫一遍。粮食、布匹、牲口、盐铁、壮丁……能抢的,一粒米、一根针都不许留下。尤其是粮食。抢。给老子狠狠地抢。抢够过冬的粮草。抢够支撑大军围困的物资。”
“诺!”刘建锋、申丛眼中凶光毕露,齐声应命。
掠夺,这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
“陈州?”秦宗权望向陈州的方向,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冷笑,“老子就让它变成一座孤城,一座冻饿而死的鬼城。耗,也要耗死他们。”
千里之外,长安城头飘扬的旗帜已悄然变换。
城门楼上,河东节度使、沙陀猛虎李克用按刀而立,俯瞰着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满目疮痍的帝都。
他身形魁伟,独眼闪烁着鹰隼般的锐利与睥睨天下的豪气。
长安,这座被黄巢、李昌符之流反复蹂躏的帝王之都,终于再次被他的铁蹄踏破。
“父帅!”其子李存勖一身银甲,快步登上城楼,呈上一份帛书,“僖宗车驾已逃至兴元府(今陕西汉中),静难军大将王行瑜率军追至散关,未能截获。”
李克用接过帛书,并未细看,独眼望向西南方向,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冷笑,“李昌符那厮呢?”
“已败走陇州,凤翔军残部溃散,不成气候。”李存勖答道。
“好!”李克用大手一挥,声如洪钟,“即刻上表。请天子还都长安。就说我李克用已扫清宫阙,静待圣驾。这长安城,该有个真正的主人了。”
而就在李克用意气风发上表迎驾之时,那位奉命追击僖宗未果的静难军大将王行瑜,却并未返回凤翔李昌符处复命。
他的大军在散关外逡巡数日,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当长安城破、李克用入主的消息如同惊雷般传到军中时,王行瑜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贪婪和决断。
“朱孜……玢州……”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脸上浮现出毒蛇般阴冷的笑意。
数日后,一支风尘仆仆的“败兵”抵达玢州城下。
城上守军认出是自家追击天子的队伍,不疑有他,放下吊桥。
城门洞开,王行瑜一马当先,脸上带着败退的沮丧与疲惫。就在他踏入城门洞的瞬间,脸上的沮丧瞬间化为狰狞的杀机!
“动手!”一声厉啸!
他身后看似疲惫的士卒瞬间如同出闸的猛虎,抽出暗藏的利刃,疯狂扑向城门守军。
城门口顿时一片大乱,惊呼惨叫不绝于耳。
王行瑜亲率精锐死士,目标明确,直扑城中心的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内,朱孜正为长安失陷、李昌符败逃的消息而焦头烂额,猝不及防。
王行瑜如煞神般撞开大门,刀光如匹练般斩下。
朱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头颅便已滚落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王行瑜一脚踢开朱孜的无头尸体,踏上节堂主位,高举滴血的长刀,对着随后涌入的、惊魂未定的静难军将校,厉声咆哮:“李昌符无道,勾结逆贼,祸乱关中,已失其鹿。今长安有明主。吾王行瑜,顺天应人,诛此国贼。自今日起,静难军,由我王行瑜执掌。尔等,可愿追随于我,共投李帅麾下,搏一个锦绣前程?”
寒光闪闪的刀锋,满地狼藉的血污,还有王行瑜那凶戾逼人的眼神,彻底震慑了所有人。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谁率先跪下:“愿追随王帅!”紧接着,哗啦啦跪倒一片。
“好!”王行瑜满意地大笑,笑声在弥漫着血腥味的节堂中回荡,“立刻修书。备厚礼。向河东李帅报捷投诚。我静难军,从此唯李帅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