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东南的落马坡,晨雾还未散尽,忠义军的车营已在坡下列好阵型。
四百辆大车首尾相连,外侧挡板插满削尖的长矛,内侧的强弩手半跪待命,黑甲士兵如雕塑般立在车旁。
朱瑄与朱瑾勒马立于坡上,看着这一幕,两人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感化军的 “时” 字旗在晨雾中渐渐清晰。
时浦骑着一匹雪白的河西马,身披朝廷赏赐的紫罗袍,腰间挂着金鱼袋,身后跟着两千亲卫,个个衣甲鲜亮。
“招讨使大人到了!” 李烨率先翻身下马。
他拱手时,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节度使的体面:“忠义节度使李烨,率部参见招讨使!”
朱瑄与朱瑾对视一眼,也连忙翻身下马,动作比平日慢了半拍,他们既要给时浦面子,又不愿在李烨面前显得太过谄媚。
“天平节度使朱瑄(泰宁节度使朱瑾),参见招讨使!” 两人齐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恭敬。
时浦原本还端着架子,见三镇节度使如此给面子,嘴角顿时咧到耳根。
他翻身下马,虚扶李烨一把,手指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金鱼袋,每次见藩镇将领,都要刻意展露。
“李节帅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本使奉陛下之命讨贼,全靠诸位鼎力相助。”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忠义军的车营上,眼睛顿时亮了,那些带强弩的战车造型奇特,挡板上还刻着简单的花纹,比他麾下的普通粮车精致多了。
“这便是李节帅新造的军械?” 时浦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战车的挡板,指尖传来冰凉的铁意,“看着倒有些门道,不知能否挡住骑兵冲击?”
李烨笑着回话,特意放慢语速,“这战车外侧能插长矛,内侧可架强弩,若是遇到骑兵,大车首尾相连,就能形成一座移动堡垒。只是工艺粗糙,比不得朝廷的神策军军械。”
这话正说到时浦心坎里。
他虽没见过神策军的军械,却总以朝廷命官自居,最喜欢听人说 不如朝廷。
“李节帅过谦了!” 时浦哈哈一笑,拍了拍李烨的肩膀,“能在乱世中造出这般军械,已是难得!等平定秦宗权,本使定当奏请陛下,为你请功!”
朱瑄见状,立刻上前附和:“招讨使慧眼识珠!李节帅的车营若是早出现,秦宗权的骑兵也不敢如此嚣张!”
朱瑾也跟着道:“是啊!招讨使统领咱们四镇联军,定能一举破贼,重振大唐声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时浦哄得眉开眼笑。
时浦挺着胸脯,在三镇节度使的簇拥下走向中军帐,沿途的士兵纷纷跪地行礼,他却连眼皮都没抬。
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连长安的田令孜都比不上。
同一时刻,汴州城内的宣武军节度使府,气氛却压抑至极。
朱温坐在虎皮椅上,手指在案上的军报上反复摩挲,军报上 “卢瑭五万大军困尉氏,宣武军折损两千” 的字样,几乎要被他的指腹磨破。
“主公,李烨真把联军组起来了。” 李振站在一旁,声音低沉,“时浦、朱瑄、朱瑾都已出兵,五万大军现在就在汴州东南,距尉氏不过三十里。”
敬翔捧着一杯热茶递过来:“李烨这小子,倒是有些手段。主公四处求援时,时浦称‘防备孙儒’,朱瑄说‘兵力不足’,如今李烨一开口,三镇就出兵五万,这号召力,怕是比主公还强。”
朱温接过茶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杯中的茶叶:“他年轻气盛,却不鲁莽。上次我派人去濮州求援,他要我分一万石粮草;这次亲自组联军,怕是想要更多。”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嫉妒。
他在中原经营多年,却始终无法整合周边藩镇,李烨不过占据三州,竟能让时浦、朱瑄这些老狐狸俯首,这让他很不舒服。
“主公,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李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卢瑭的五万大军还在尉氏,秦宗权的主力随时可能来援。咱们得先稳住李烨,送粮草,结兄弟,让他觉得咱们真心相待。等灭了秦宗权,再慢慢收拾他。”
敬翔也点头:“李烨想要的无非是地盘和利益,咱们先给他些甜头。一万石粮草,五十匹战马,再主动提出结为兄弟,让他放松警惕。联军的指挥权,暂时让他握着也无妨,时浦志大才疏,朱瑄、朱瑾只想自保,最后真正能出力的,还是咱们宣武军和李烨的忠义军。”
朱温沉默了片刻,猛地将茶杯放在案上,茶水溅出杯沿:“就按你们说的办!备一万石粮草,五十匹上好的河西马,再挑些绸缎、玉器当礼物。明日一早,我亲自去联军大营见李烨!”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只是这兄弟情,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等灭了秦宗权,我倒要看看,他李烨还能不能这么风光!”
当晚,朱温又召来朱珍、庞师古、李唐宾三位大将。
“明日随我去联军大营,” 朱温看着三人,语气严肃,“见到李烨,都给我放低姿态。庞师古、李唐宾,你们与霍存、葛从周是旧识,多与他们寒暄,探探忠义军的虚实。朱珍,你盯着粮草车队,务必把一万石粮草完好无损地送到李烨的军营。记住,不许出任何差错!”
三人齐声应诺,退出帐外时,庞师古忍不住对李唐宾道:“主公这次,倒是难得这么隐忍。”
李唐宾苦笑一声:“秦宗权压得太紧,若是再不让步,汴州就真的完了。不过李烨那小子,倒真是个人物,能让主公如此委屈,怕是咱们以后都要多留意他。”
次日午后,朱温率领三位大将,带着粮草车队和礼物,抵达联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