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依旧凝滞,只余下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那卷明黄的圣旨,此刻正摊开在兰灏手中。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几行字上,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上面的字句烙进眼底。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细腻的绢帛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协同,督办,征讨蓬莱岛!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他心里。终于,他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向站在对面的兰策,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兰策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表情都没变,甚至没看第二眼。他移开视线,看向眉头紧锁、面色沉重的兰煜雪时,抿了下唇,声音平静的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爹,”他开口,“孩儿在回来的路上,仔细思量过了。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兰煜雪立刻看向他,眼中带着询问。兰灏也竖起耳朵,听他准备怎么说?
兰策继续道,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圣旨已下,君命难违,硬抗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连累整个王府。但,若我们能设法让蓬莱岛,主动上表,归顺朝廷,俯首称臣。那么,刀兵之灾可免,皇上的威严得以保全,王府的困境亦可解除。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万全之策。”
兰煜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策儿此计,确实可行。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上上之选。”
他深知蓬莱岛虽有一定自保之力,但面对朝廷大军,覆灭只是时间问题。若能和平解决,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兰灏,语气变得复杂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灏儿,策儿说的,你都听到了。圣意如此,非我等臣子可以违逆。小小蓬莱岛,即便能凭借地利抵挡一时,终究难逃倾覆之局。与其玉石俱焚,不如,早做打算,为自己,也为岛上无辜的百姓,寻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观察着兰灏的神色,终是狠下心来,说道,“你若也觉得此法可行,为父和策儿,此刻便可带你入宫,向皇上陈明情况。由你出面劝说你养母与岛民,陈明利害,促成归顺。如此,皇上或许会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兰灏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座石雕。这两人的话语,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他明白,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是摆在眼前最“理智”、最“有利”的选择。反抗朝廷,无异于以卵击石。和平归顺,似乎能保全很多人的性命。
可是,那毕竟是养母的故土,也是他长大的地方,承载着他过往的地方,那里民风淳朴,自由自在,自给自足。如今,却要由他,这个离岛不久的儿子,去亲手促成它的臣服?
他袖中的双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用力地攥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他能感觉到兰煜雪和兰策投来的、混合着期待、担忧、或许还有一丝怜悯,以及清冷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为了王府的存续,为了不让父王为难,甚至,为了岛上那些可能因战争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无辜之人。
一股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好。”
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会,写信给我娘。陈明利 害,劝她,带领蓬莱岛,归顺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