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法兰西公社中央医院产房外。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时间似乎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走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产房紧闭的门内,偶尔会传出一两声压抑的、带着明显痛苦的呻吟,随即又被刻意压低,仿佛里面的人不想让外面的人过分担心。
但这细微的声音,却像针一样,每一次都精准地刺在外面守候的人们心上。
沃克像一尊雕塑般,直挺挺地站在产房门口,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死死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他却浑然不觉。
安娜挽着威廉的胳膊,碧绿的眼有些担忧地看着产房上方亮起的灯,威廉摸了摸她的手,以示安抚
薇薇安靠在对面的墙上,双臂环抱,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着,看不清情绪。但她微微抿紧的唇线和过于挺直的脊背,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不喜欢这种完全失控、只能被动等待的感觉。
妮可莱拉则显得焦躁得多,她棕红色的短发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来回踱着步,靴跟敲击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扰人的嗒嗒声。
她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但看到沃克那副样子和安娜警告的眼神,又都把话咽了回去,只能烦躁地抓抓头发。
玛格丽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路易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一只手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同为孕妇,她更能切身地体会到门内艾蕾正在经历的痛苦和风险。
每一次听到里面传来的细微痛哼,她的心都会跟着揪紧一下。她看着沃克那副仿佛随时会崩溃的背影,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感同身受的担忧。
沉默和等待,煎熬着每一个人。
终于,玛格丽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缓缓走到沃克身边。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沃克紧绷的手臂。
“那个……夏尔,”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别太担心了……她会没事的……艾蕾她……很坚强的。”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信心。
沃克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玛格丽特,眼神空洞而迷茫,好一会儿才聚焦。他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表示感激的微笑,却比哭还难看。
“谢谢你啊主席同志……”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但……我没法不担心……我……”他哽住了,说不下去,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目光又死死锁回了那扇门。
玛格丽特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再次开口,声音更加柔和:“别这么叫了,夏尔。我们现在,都是艾蕾最亲近的人,不是工作时的上下级……”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继续说道,“其实……我有话想问问你呢,想问你很久了。也许……能让你稍微分分心。”
沃克似乎愣了一下,再次缓缓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玛格丽特:“好吧,玛格丽特……你,想问什么呢?”他的注意力似乎被短暂地拉回了一点。
玛格丽特看着他,眼神真诚而带着一丝好奇:“我想问……你为什么会喜欢上艾蕾呢?而且……那么快?”
她清晰地记得,那时艾蕾刚进入巴黎大学社会科学院不到一个月,还是个对一切都充满新鲜感、蹦蹦跳跳的大一新生。而夏尔·沃克,已经是公共安全委员会里以严谨细致着称的实习秘书,少年老成。
两人的第一次相识,那还是玛格丽特完成皮韦尔派发的第一个任务的时候,那时的两人会面,是工人代表和政府官员间的会面。
但仅仅一周后,她就察觉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已经出双入对,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了。这速度快得让玛格丽特都感到惊讶。
听到这个问题,沃克脸上那紧绷的、焦虑的神情,竟然奇迹般地松动了一丝。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掠过他的眼底——有对往昔甜蜜的回忆,有对妻子此刻处境的担忧,还有一种深植于心的、温柔到极致的爱意。
“这个啊……”他喃喃道,目光不再死死盯着产房的门,而是有些失焦地望向走廊窗外灰蓝色的天空,嘴角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带着无尽温柔的弧度。
“因为她啊……”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注入了一种奇异的暖流,“真的是一个……长不大的、天真孩子……”
他的思绪,仿佛瞬间飘回了那个阳光灿烂的、空气中弥漫着自由和希望的初秋……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阳光正好,透过梧桐树的叶子,在拉丁区古老的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温暖,带着咖啡香和烤面包的甜味。
沃克刚结束在公社安全委员会的一天忙碌实习,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裤,夹着公文包,步履匆匆地穿过卢森堡公园,准备去附近的图书馆查些资料。
他思考着工作,眉头微蹙,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稳重许多。这是他的习惯,毕竟成熟稳重,是父母和工作给予他的要求。
突然,一阵银铃般清脆欢快的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只见公园着名的音乐亭附近,围着一群五六岁大的孩子。
他们穿着工装裤或小裙子,脸上脏兮兮的,却都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音乐亭的台阶上。
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简单的蓝色背带裙和白衬衫,长发扎成两条活泼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
阳光勾勒出她侧脸柔和的线条,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扑扇。她手里拿着一个彩色的纸风车,正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吹着,让风车呼呼转起来。
“看!快看!转起来啦!”她兴奋地对着孩子们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快乐,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
孩子们被她感染,也咯咯地笑起来,拍着小手,蹦跳着:“艾蕾姐姐!再吹一次!再吹一次!”
那个叫艾蕾的女孩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她又使劲吹了几口气,然后跳下台阶,举着风车在孩子们中间跑起来,引得孩子们尖叫着、欢笑着跟在她后面追逐。阳光、笑声、旋转的风车、飞扬的发梢和裙角……构成了一幅生动而温暖的画面。
沃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大学生,像个大孩子一样,毫无形象地和一群工人区的孩子们玩得如此投入、如此开心。
那份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快乐,像一道阳光,瞬间穿透了他日常被文件和会议充斥的、略显沉闷的世界。
他认出了她。艾蕾·斯卡佩尔,那个纺织厂的工人代表,之前刚到巴黎时,她还踩了他一脚,那可真让他记忆犹新……
是我少有的应付不来的人呢……他这么想着。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一个追得太急的小男孩脚下一绊,啪叽一声摔倒在地,膝盖磕在石板上,顿时破了皮,渗出血珠。小男孩愣了一秒,随即小嘴一瘪,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