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旧的沿海货轮,缓缓靠上了码头。咸腥的海风夹杂着港口特有的腐烂木材和机油味扑面而来。
里奥南多·费尔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跳板上冲下来,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水泥地。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熟悉的、混杂着罪恶与贫穷的“家乡”气息,激动得几乎想要跪下亲吻地面!
自由了! 他几乎要热泪盈眶!虽然只是暂时的,有限的。
当然,如果身后那艘“货轮”船舷边,那个穿着船员服、却举着一支带着瞄准镜的步枪、枪口似有似无地对着他后背的女人能消失,那就更完美了。
让娜·蕾安娜,那个法兰西公社的冷血女特工,像影子一样跟着他,提醒着他体内那颗要命的毒药和远在巴黎的解药。
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和咒骂,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西装,努力摆出一点黑手党“少爷”的派头。
没等多久,几个穿着花哨衬衫、眼神警惕的精瘦男人就快步走了过来,他们是费尔罗家族在墨西拿的小头目。
“少爷!您怎么回来了?”为首的一个秃顶男人惊讶地压低声音,“不是说要在法国……‘度假’一段时间吗?”他用了黑话,意思是避风头。
里奥南多心里把公社那帮人骂了一百遍,脸上却摆出一副不耐烦和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啧!蠢啊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内战!全面内战!懂吗?”
他挥舞着手臂,加重语气:“这意味着什么?天大的机会啊!乱世出英雄!那个老神棍都能靠着教会和保皇党杂碎上台,我们‘光荣会’为什么不行?难道你们就想一辈子待在这破港口,干些走私、收保护费的脏活,永远见不得光吗?”
他盯着那几个有些发愣的头目,继续灌输着公社帮他编好的说辞:“我不相信维杰尼老大会看不到这个机会!放着‘转正’洗白、甚至掌权的机会不下手!”
几个黑手党成员面面相觑,显然被“少爷”这番“雄心壮志”给镇住了,同时也有些心动。乱世,确实是他们这种人最喜欢的环境。
“那……少爷,您的意思是?回去和维杰尼老大谈谈?”秃顶男人试探着问。
里奥南多心里松了口气,表面上却更加不耐烦地摆手:“算了算了!我才懒得掺和这些具体事情!打打杀杀,谋划算计,累不累?墨西拿这几天不是老有北边的飞机飞来飞去吗?烦死了!我还是回科西嘉我的别墅度假舒服!那边清净!”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纨绔子弟的怕事和享乐主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信封,塞给秃顶男人,压低声音道:
“这里面是一些……我‘度假’时听到的关于巴勒莫那边政府军的调动和物资仓库的‘小道消息’,还有点我的想法。你们带回去,亲自交给维杰尼老大!就说是我费尔罗少爷为家族尽的一份力!”
秃顶男人接过信封,感觉沉甸甸的,知道分量不轻,连忙点头:“明白!明白!少爷您放心!”
好不容易糊弄走了这几个手下,看着他们消失在港口杂乱的人群中,里奥南多·费尔罗才长长吁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像是逃离瘟疫一样快步走回那艘“货轮”。
跳板上,让娜·蕾安娜依旧站在那里,步枪已经放下,但那双冰冷的眼睛依旧透过墨镜,毫无感情地盯着他。
里奥南多挤出一个极其谄媚、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他那磕磕绊绊的法语讨好地说:“那……那个……同……同志啊……我的任务……完成了吧?情报给他们了,也怂恿他们去搞事了……你看……是不是……”
让娜·蕾安娜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一双如同西伯利亚冻原般寒冷的蓝色眼眸。她手中的步枪枪口,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别想太多,费尔罗先生。”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没有任何温度,“玛格丽特主席说过,两西西里神权国彻底灭亡的那一天,你体内的定时炸弹才会真正解除。在这之前……”
她微微歪头,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合作者’。欢迎随时回来‘汇报工作’。”
里奥南多·费尔罗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破灭。
他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爬回了船舱,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拴着链子的狗,链子的另一端,牢牢握在巴黎那些可怕的“赤色分子”手里。
货轮缓缓离港,驶向茫茫第勒尼安海。里奥南多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西西里海岸线,内心充满了绝望和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