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雪花依旧不紧不慢地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将整座城市温柔地包裹在一片素白之中。
塞纳河畔光秃秃的树枝挂上了银条,古老的建筑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雪被,街道上的车辙和脚印很快又被新雪掩埋。
空气清冷而干净,吸进肺里带着一丝凛冽的清醒。
“真的不用我陪?”路易有些着急,之前艾蕾的事故他还历历在目,实在不太放心玛格丽特自己出去。
“我只是散散心啦……不用担心我的。”玛格丽特扯出一个笑容,“我总是大难不死的,不是吗?”
路易又想说什么,可看到玛格丽特的眼神,他改了口:“早点回来,为你自己多想想……”
玛格丽特没有乘坐汽车,也没有带随行的警卫连,只是裹着一件厚实的深蓝色呢子大衣,围着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是路易前些天偷偷给她织的,针脚有些歪扭,但很暖和,她摸了摸围巾,眼神不禁柔和一些。
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巴黎的街头。
这原本是她喜欢的天气。洁白,安静,能让人心绪沉淀。更何况,前世的她,可没有见过多少真正遍地素白的雪天。
但此刻,她的心却如同这被积雪覆盖的街道,看似平静,底下却暗藏着纷乱的思绪和沉重的压力。
脚步踏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她的目光掠过街道两旁熟悉的景象。
东方的革命……那片广袤土地上的烽火,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吧?她送去的那批军火和药品,不知道能起到多大作用?不管是她的朋友们,还是那片土地上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民,都是她最牵挂的对象。
意大利……葛兰西和陶里亚蒂他们,收到她的电话后,是否已经开始了紧张的部署?八个月……
这个时间表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压在她的心头,也压在每一位意大利同志的肩上。
没有国际纵队的明面支持,他们能顶住压力,创造奇迹吗?地中海的秘密通道是否安全?瑞士的“精密仪器”能否顺利送达?还有,她昨天让情报局联系的那群南意大利农村的“法西斯”,他们,能发挥出作用吗?
还有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利坚……那片土地上,伊莎贝拉和麦克他们,正率领着赤卫队与银衫军和联邦军进行着何等惨烈的内战?已经打了一年多了,胜负依旧未分,每拖延一天,都是巨大的消耗和牺牲。
担忧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她的心神。她发现自己一整天几乎都在想着这些,以至于原本计划要批阅的文件、要主持的工业会议,都被她暂时搁置了。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世界革命的浪潮汹涌澎湃,需要支援的地方太多太多,而法兰西公社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她已经竭尽全力了。持续援助匈牙利和波兰的起义者,顶住压力送给东方革命军武器,现在又要绞尽脑汁、冒着风险为意大利开辟“灰色渠道”……
每一份援助,都是从公社自身宝贵的资源和外汇中挤出来的。她不可能,也绝不会为了远方的战火而掏空巴黎的家底,牺牲法国工农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生活改善。
她的首要责任,能且只能是让法兰西公社强大起来,让它的工业能力、科技水平、人民生活水准真正追上甚至超越德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走过香榭丽舍大街。奢华的橱窗如今陈列着更多实用而雅致的商品,价格标签清晰,接受工人合作社的购物券。
衣着朴素的市民们走在清扫过积雪的人行道上,神色从容。她看了一眼那个名为的轻奢化妆品店,生意一如既往。
她穿过依然机器轰鸣的工厂区。工人们看到她的身影,会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隔着玻璃窗向她挥手致意,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与她在外交场上见到的任何权贵都更温暖。
她特意绕道,从曾经是富人云集、纸醉金迷的西五区,走到了过去是贫民窟代名词、污水横流、犯罪滋生的东十三区。
如今,这里的狭窄街道被拓宽,破旧的危房被推倒,建起了整齐明亮的工人公寓楼,社区食堂、工人俱乐部、免费诊所和学校的招牌在雪中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