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端着新续满咖啡的杯子走过来,敏锐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开腔询问“又有什么好事”,只是默默地将咖啡放在玛格丽特手边,视线快速扫过她手中电报的内容。
他嗅到了战报里那股冷酷的味道——那是战局进入关键性收网阶段的信号。
玛格丽特微微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的光芒几乎锐利到能刺破空气。她捏着电报纸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然后,她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她将那张记载着汴京趣事的电报残片拿了起来,那上面还带着一丝丝不正经的温度。纤细的手指猛地用力,“刺啦”一声,将那份来自远东的轻松信笺,当众撕成了几片!
纸屑如雪片般飘落在厚实的橡木办公桌面上。
“革命,”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钢板上,清晰无比,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不是请客吃饭,路易。”
路易没有一丝讶异,只是腰背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如同听到了最高级别的战斗预备哨。他将咖啡杯轻轻又往前推了半寸,稳稳地应道:“明白。主席同志。需要做什么?”
玛格丽特的目光如同两道精准的激光射向窗外阳光照耀下的巴黎城,但那目光的尽头却是跨越千山万水的比利牛斯山隘。
“加码。”她吐出两个重逾千钧的字,“现在去一趟爱丽舍宫,给乔治同志最大的权限。他需要什么物资,从哪个仓库调,从哪个军区抽,全力保障!我们后方的所有机器,所有库存,所有运力,必须为前方这台绞肉机服务!西班牙的火已经烧起来了,要么彻底将它点亮,要么……”
她没有说完“要么”之后的话,但那未尽的寒意已经弥漫开来。她转向战略桌上的巨大沙盘,手指毫不犹豫地按向代表比利牛斯山和纳瓦拉区域的模型:“就是这里!告诉乔治,必须在十天之内,看到通往北部群山的道路被彻底锁死!没有‘如果’和‘可能’!散出去的人命和物资,”她顿了顿,声音沉到极致,“要在敌人彻底崩溃的本钱上,看到最终的结果!”
路易没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立刻协调后勤军需,全力保障纳瓦拉方向封锁任务!”他转身,大步走向隔壁布满电话和电报机的通信联络中心,步伐带着硝烟磨砺出的力量。办公室里只剩下玛格丽特一人。
她伫立在沙盘前,阳光勾勒出她略显纤细却承载着整个欧洲大陆火与血重量的身影。
那份被撕碎的电报纸屑无声地躺在桌角,昭示着一个事实:远东那份温暖的烟火、年轻战士之间微妙的情愫,在此刻,都已经被决绝地排除在这副流淌着熔铁与鲜血的革命棋局之外。窗外的鸽子飞过蓝天,巴黎的街道依然喧闹。但在这座公社权力核心的心脏里,只有一个信念在轰鸣——向前!封锁!歼灭!胜利!
加拿大王国,联合王国流亡政府驻地。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雪茄烟味、汗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败亡者的绝望气息。墙上巨大的、详尽到标注出每一个西班牙小村庄位置的军事地图前,爱德华八世——这位流亡海外的英国国王,这位意图复行詹姆士一世独裁故事的英王,曾经英俊的脸庞此刻布满了阴鸷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他一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地图。
代表赤色联军的粗大红色箭头,像几条凶恶贪婪的毒蟒,已经从代表七月底完全陷落的巨大红叉(萨拉戈萨)处强劲地延伸出来,无情地刺穿了地图上用蓝色标注的卡洛斯派控制区,正在凶狠地缠绕、切割着用枯黄色标示的“加拿大志愿军”防区。埃布罗河,杜罗河,这些曾经被视为天堑的地理名词,如今都成了地图上被红色标记蚕食的失败符号。
他的目光,最终牢牢钉死在“萨拉戈萨”那个刺目无比的红叉上。
“萨拉戈萨……它丢了。”爱德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墓穴里刮出的风,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其说是在对房间里仅有的几名同样面色灰败的流亡内阁成员说,不如说是在对一个已经清晰得让人血液冻结的末日图景喃喃自语:“萨拉戈萨之后,伊比利亚……还剩下什么?”
这声疑问,没有怒火,没有不甘,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冰凉。麦肯齐·金首相站在阴影更深的地方,面色惨白地注视着那些不断被参谋更新为红色、如同流血伤口溃烂般向地图北端蔓延的箭头。爱德华八世的声音像是垂死王朝的残响,冰冷地滴落在这片被标记完蛋的地图上。
法兰西的铁流碾过战场向北延伸,那声音如同绞索在比利牛斯山口收紧了结扣——革命的车轮无情滚过,碾碎地图上的防线,碾过旧世界的王旗,朝着前方未知的钢铁地平线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