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钟声早已滑过,马赛港的喧嚣沉寂下来,城市沉入深海般的静谧,只有远方偶尔传来的低沉汽笛划破水面的幽暗。月光像一层薄薄的银纱,铺洒在科贝尔家客厅的地板上。
客厅里,只剩壁炉里将熄未熄的木炭散发着最后的热量和微光。路易已经靠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头微微歪着,呼吸均匀而绵长。玛格丽特还蜷在沙发的另一端,橙色的头发松脱了几缕,散落在她因兴奋而依然微微泛红的脸颊旁。
她手里还捏着一本路易刚翻译好的公社机械手册草稿,但视线显然没有聚焦在上面。紫罗兰色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望着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似乎在和看不见的对手激烈辩论着巴黎新工厂的布局方案。
餐厅里传来极其细微、刻意的杯碟归位声。玛丽披着薄毯,正和丈夫科贝尔一起做着最后的整理。
两人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深沉的宁静,又像是守护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像只夜猫子,”玛丽朝客厅努努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奈的笑意,“明明晚间散步回来路上还抱怨累,现在眼睛瞪得比月亮还亮。”
科贝尔把最后一个洗净的玻璃杯擦干,放进橱柜,眼神也瞟向客厅里那个在炭火余光映衬下、正沉浸在自己思维风暴里的身影。严厉的线条在夜色里早已软化:“随她去吧,安全回来了就好。看她这副样子,”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巴黎的活儿可没榨干她。”他把抹布放好,轻轻挽住妻子的手臂,“很晚了,睡吧。路易陪着她呢。”
夫妇俩悄无声息地走向自己卧室。临关门时,玛丽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壁炉昏暗的光晕里,路易沉睡的侧脸安稳,而玛格丽特沉浸在知识图卷里的身影充满了近乎滚烫的活力和专注。
这就是他们的女儿,风一样难以捉摸,火一样充满力量。玛丽脸上漾开一个疲惫却无比满足的笑容,轻轻带上了房门。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隅——那座曾经属于一个富裕商人家庭、如今显得有些过于空旷和寂静的宅邸深处。
沃克的呼吸已经变得沉重而规律,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搭在熟睡的艾蕾的腰腹位置,像护着稀世珍宝。艾蕾侧卧着,身体在被子里勾勒出孕肚柔和的曲线。她睡得毫无防备,脸颊压在松软的枕头上,偶尔发出一点小动物般的、满足的鼻息。琥珀色的眸子被长长的睫毛覆盖,脸上还残留着晚饭时那份纯粹的、因美食和团聚带来的心满意足,连嘴角都隐约向上弯着,沉入了无梦的、安然的深眠。
整栋房子笼罩在一种巨大的、近乎凝固的安静中,只听见远处港湾模糊不清的低语。走廊尽头,唯一还亮着灯的房间是书房。沉重的橡木门虚掩着,光线在地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光带。
薇薇安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冰蓝色的眼睛在白炽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清澈锐利,丝毫没有熬夜应有的浑浊。
桌上散落着晚上带回来的任务完成报告、几份港口吞吐量的新报表,还有一杯早已凉透、颜色深浓的黑咖啡。
白皙的手指在正式稿上写字的声音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旁边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流畅而冷静的字迹,有些是分析,有些是待办事项的要点,笔迹锐利又笃定,像她本人一样没有一丝含糊。
她的世界仿佛被隔离在静谧之外,只存在于纸张、数据和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某个港口传来的悠长汽笛声穿过窗户的缝隙,她才停下的动作,抬起头。
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月光下的马赛港像一个沉默的巨兽,远处的灯塔有规律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这景象似乎让她的思绪稍微离开了眼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