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双头鹰(2 / 2)

台下的掌声如风暴般卷起,海啸般拍打四壁,要将巨大的穹顶掀翻!议员们激动得面红耳赤,挥舞着拳头,仿佛已然看到帝国军队踏平一切叛乱的雄壮步伐。

但就在这片炽热喧嚣的顶点,在吊灯刺眼的光芒阴影里,恩德那双倒映着狂热人海的眼眸深处,仿佛瞬间碎裂开一道极深的冰缝。

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念头在那冰缝中尖叫:是帝国的血液在流淌!无论是穿奥地利军装的士兵倒下,还是穿匈牙利军装的“叛军”倒下——流淌的只有帝国的血!

那被血与火、谎言与狂热点燃的巨大空间里,唯有首相笔挺孤寂的侧影,冰冷得没有一丝暖意。如同一座即将被汹涌熔岩吞噬的孤岛,他的清醒,本身就是一种刺骨的酷刑。

七月的尾声。闷热潮湿的战场裹挟着血腥的铁锈味。蒂罗尔山区被连日暴雨浸泡得泥泞不堪。

帝国第七山地猎兵团的残部像被剥了皮的困兽,在阿尔卑斯山口狭窄陡峭的泥沟里蠕动挣扎。泥水和雨水裹着他们的靴子,灌进衣领。

他们手中的斯太尔-曼利夏步枪沾满泥浆,像冰冷而沉重的柴火棍。在他们身后几公里外,曾经轰鸣着帝国荣耀引擎的斯太尔34轻型坦克,如今歪斜在悬崖边,炮管扭曲,沾满泥浆和草叶的履带还在徒劳地空转——几颗贴着“法兰西公社军工部”钢印的磁性反坦克雷,曾精准地吸附在它们脆弱的发动机舱下爆炸。

一名士兵靠在一株湿漉漉的冷杉树干上剧烈咳嗽,胸口的枪伤在湿冷的包裹下洇开一片暗红。他终于咳不动了,头猛地垂向泥泞。

临死前,一只颤抖的手伸向怀里,似乎想掏出什么。被泥水浸透的半张身份识别牌从指缝间滑落,隐约还能看到“格拉茨”(Graz,奥地利城市)几个字母。

几步外,一个同样满身污泥的匈牙利俘虏蜷缩在树根下,一条腿血肉模糊地压在石头下。他喘息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被雨水打湿的墨绿枝丫,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在激烈的山地伏击战后幸存下来的,也没有人顾得上看他。

他艰难地抬起仅剩的一条没受伤的手臂,似乎想抓住空气。手臂内侧一个用灰烬涂画的红星标记,被泥水冲刷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巴黎近郊,国际保育院的草地上阳光普照。孩子们围成一圈,正跟着老师齐声学唱一支旋律跳跃的新童谣。不远处,玛格丽特独自站在枫树的浓荫下。微风拂动她栗色的发梢,她手里捏着一份墨迹淋漓的绝密文件。

文件抬头写着:蒂罗尔伏击战战利品清理清单(清点人:法兰西公社对外情报局)。

清单条目简单得令人悚然:

编号:A-7782

物品:山地行军背包(奥军制式)

异常内容物:帝国第七山猎兵团士兵尸体一具(男性,约19岁。身份牌注明:埃贡·穆勒,格拉茨居民)。

异常内容物2:匈牙利革命宣传手册(俄文版)十二本;苏维埃制式手枪子弹(7.62托卡列夫)二十七发。

处理方式:尸体移交当地民政草葬。手册及子弹随运输船队第三驳船,秘密运抵罗马尼亚康斯坦察港。

玛格丽特修长的手指在“埃贡·穆勒,格拉茨居民”的字迹上停顿了短暂的一瞬,她的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悲切。

但最终,她面无表情地合拢纸张。风带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歌声送过来。她抬手,似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一缕鬓发,动作精准如同调整仪器角度。

然后,她将那份报告随手塞进了上衣口袋,转身向欢声笑语的孩子们走去。脸上重新浮现的笑容和煦且真切——平民的伤亡,是肢解帝国主义所不能避免的事,但至少,她可以让面前的人,不在这张伤亡清单中。

那一刻,巴黎的阳光照在玛格丽特年轻而微笑的脸上,仿佛被她的目光滤过,没有留下丝毫血迹或泥泞的阴影。

而在遥远的、被暴雨和黑暗笼罩的蒂罗尔山沟里,奥托·恩德首相枯坐于书房的壁炉旁。炉火将他深陷的面容投在巨大冰冷的地图上——那张被红黑线条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多瑙帝国疆域图。

首相举起一只盛满深红酒液的水晶杯。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那杯中的红色浓郁得如同凝固的血块。他的手臂异常缓慢地探出,将杯中粘稠的液体尽数泼洒进壁炉内跳跃的火焰。

火焰骤然升高又迅速回落,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在寂静的书房里传开。恩德看着那些酒液被迅速蒸腾成红色的轻烟,升腾,飘散。

他轻声说。

“致……在多瑙河两岸倒下的人。” 声音低沉得只有自己听得见。“致这片土地……无论制服的底色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