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琴默静立其侧,素手轻扶鬓边那支银丝缠枝梅簪,指尖缓缓摩挲着簪身细密的纹路,动作慢得像在数着光阴,眼底却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权衡。她未曾抬眼直视庭中二人,可那方的神情对话都没逃过她的目光。闻言,她只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似叹似憾的温和:“姐姐说得极是。馨嫔今日倒真是沉稳知礼,不似旁人这般锋芒毕露。只是祺贵人……终究是皇后娘娘亲口保举、一手提拔的人,如今又刚复了位分,妹妹我即便瞧着不妥,也不好多嘴规劝——免得落个‘越俎代庖’的名声,反倒弄巧成拙。”
她语气温顺,字字都透着谦卑,可那话里的分量却不轻,既点透了祺贵人的失仪,又不动声色地将皇后推到了齐妃跟前,似是无意之言,实则句句都藏着心思。
齐妃听得这话,冷笑更甚,指尖重重叩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得很!一个小小的贵人,竟也敢仗着皇后的势焰,在国丧当头耀武扬威?本宫倒要瞧瞧,她这‘瓜尔佳氏’的名头,能压过几重宫规,又能挡得住几道圣旨!”
曹琴默依旧不语,只垂眸轻轻叹了口气,那模样像是不忍再多说一句,可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却像暗夜深处的流萤,快得让人抓不住,却又真切地亮过。
待庭中众人散去,重归寂静,曹琴默才微微松了口气,肩头几不可察地往下沉了沉,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不动声色地侧身,对身旁女官低语,声音轻得像细雪落在石阶上,不留半分痕迹:“再去内务府催一次,太后生前最爱的那对青瓷梅瓶,务必在入殓前摆上供桌。莫要因这些琐事耽搁了,落个‘不孝’的话柄。另外——众阿哥的孝衣,尺寸可都量准了?针脚是否细密合制?颜色有没有对照《丧仪典》上的规制?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万不能临场出了纰漏,叫人抓了把柄,反说咱们礼数不周。”
女官忙应下,正欲退去,曹琴默却又轻声补了一句:“且慢——再去一趟织造局,确认各位福晋、格格的丧服仪制可都妥帖了?尤其是嫡福晋与侧福晋的素缎用料、纹样等级,半点差错不得。太后最重礼法,若因一件衣裳失了分寸,便是咱们的罪过。”
女官肃然领命:“奴婢明白。已按规制核对三遍,嫡福晋只用素白细绫,侧福晋只用素绢,格格们皆只用素麻布,纹饰皆去金线,仅留暗纹银线。连袖长、领宽都依品级而定,不敢逾制。”
“那便好。”曹琴默微微颔首,眸光沉静,“尤其注意那几位新晋的郡主格格,莫要因位分低就草率对待。太后仁厚,生前常说‘宫中无小事,礼制即天理’。咱们做奴婢的,更要一丝不苟。”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还有,乌拉那拉氏那位青樱格格可是本朝第一位皇子正妻,虽尚未正式行礼,但皇上已赐婚,四阿哥亲口认下的嫡福晋,丧服的制式……按先侧福晋规制备着,但用料稍敛些,既不失体面,也不逾矩。这事,你亲自盯着,再者嫡福晋的规制也该多备一套,若是有何不妥也可及时补救。”
女官会意,低声道:“是,奴婢已吩咐下去,用素青缎衬里,外罩素麻,既合礼,也显尊重。襄妃娘娘思虑周全,真是滴水不漏。”
远处宫人窃语:“瞧见没?襄妃娘娘虽位分不高,可这操办丧仪的本事,连皇后都得倚重几分。”
“可不是?齐妃有资历,襄妃有心思,两人搭着来,简直是天衣无缝。连馨嫔和祺贵人都甘愿听令,谁敢不敬?谁又敢不服?”
风雪渐紧,素幡猎猎,寿皇殿前,人人俯首尽责,可那低垂的眼眸下,却藏尽了锋芒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