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骤然扭曲,像被寒风吹裂的冰碴,原本温婉的面容狰狞地颤抖着,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黄泉路的薄雾里。年世兰还僵在原地,心口的寒意未散,身后忽然传来老妇的脚步声,沉缓得像踏在人心上。
“年氏,你命不当绝。”妇人伸手拦住她,枯瘦的手指上戴着发黑的银镯,“只因你还有一缕阳魂散在紫禁城,未随你至黄泉。按阴曹规矩,你本无投胎轮回的资格。”
年世兰抬眼,看清那妇人的模样——灰布衣衫,手里端着半只缺了口的陶碗,正是孟婆。她攥紧袖角,壮着胆子追问:“所以您是说,要我回紫禁城,继续做那个任人摆布的年答应?我不愿意!”冷宫里的霉味、鸩酒的苦涩、撞墙时的剧痛还在记忆里翻涌,她再也不想踏回那个吃人的牢笼。
“这由不得你。”孟婆的声音没有起伏,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即便你没了兄长、没了年家,即便你恨极了那清朝皇帝。”说罢,她转身不再看年世兰,径直走向身后两个蜷缩的婴孩,陶碗里浑浊的黄汤晃出细碎的涟漪。她的口吻骤然变得和蔼,像对着亲生孙辈:“好孩子,喝了汤,身上就不痛了。下一世别做皇子,做个平民百姓,照样能快活一辈子。”
年世兰心头一紧,忍不住回头——那两个婴孩小小的一团,眼睛没睁,四肢还蜷缩着,皮肤泛着淡淡的青,显然是还未出世便夭折的胎儿。她的呼吸骤然急促,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不必再看!”孟婆猛地回头,声音冷得像冰,“大些的那个,是你未出世的孩子;小些的,是甄氏的。”
“我的孩子……”年世兰的声音碎在喉咙里,心痛如绞,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记得太医说过,那是个成形的男胎,她曾在梦里无数次摸过腹中的悸动,以为能盼来一个能依靠的孩子。此刻那小小的身躯就在眼前,她颤抖着伸出手,想碰碰那温热的襁褓,却被孟婆狠狠拦住。
“你不许碰他!”孟婆的冷笑里满是警示,“孩子心灵纯净,方才已饮尽孟婆汤,你若碰了他,污了他的魂,他便再难投胎成人,下一世只能变作畜生,任人宰割!”
年世兰的手僵在半空,眼泪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孟婆的话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她心上:“至于甄氏的孩子,更是可怜。虽说是被你宫里的欢宜香所害,可你也并非无辜——当初罚甄氏在午间跪足半个时辰,让她身子亏空,不也是你的手笔?”
“我……”年世兰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她想起甄嬛跪在烈日下的模样,想起自己当时站在廊下,看着对方汗湿的衣襟,心里只有报复的快意。可此刻看着那小小的婴孩,她忽然被巨大的愧疚淹没——那也是一条性命,是因她的妒恨、她的狠毒,才没能睁开眼看看这世间。
“我错了……”她捂住脸,哭声压抑而绝望,“我不该害甄氏的孩子,不该拿温宜争宠,更不该……不该让我的孩子,连出世的机会都没有……”过往的跋扈、骄纵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痛彻心扉的忏悔。她恨皇上的欺骗,恨年家的拖累,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也曾是那个推人入地狱的刽子手。
孟婆望着她瘫坐在地、泪涕横流的崩溃模样,眼底那层万年不化的寒霜稍缓了些,可声音依旧冷得像浸了冰的铁:“如今说这些,晚了。”
她顿了顿,指尖悬在陶碗沿上,终是松了口:“念你尚有几分悔意,且你那缕阳魂与这尘世牵绊太深,阴司便破一次例——让你回紫禁城,回到肃喜点火烧碎玉轩的前三日。”
“能不能护住自己,能不能改了命数,生下那个真正属于你的孩子,全看你自己的造化。”孟婆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竟带了丝提点的意味,“往后再有人想害你,别再抱着那点可笑的心软。顺着本心,该争的争,该防的防,放手去做就是!记住,千万别再像前世那样,落个追悔莫及的下场!”
话音还在黄泉的薄雾里飘着,年世兰只觉后心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拽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黄泉路的冷雾瞬间涌上来,像无数只冰冷的手裹住她,耳边是呼啸的阴风,刮得她骨头都发疼。
她拼尽全力想回头,想再看一眼那个被孟婆抱在怀里的孩子——那是她在冷宫里熬到油尽灯枯,也没能护住的骨肉!可视线里只来得及捕捉到孟婆将陶碗递向甄氏孩子嘴边的那一幕,下一秒,无边的黑暗便彻底吞没了她的意识。
再次睁眼时,刺目的阳光透过缠枝莲纹的窗纱渗进来,暖得有些晃眼。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混着她惯用的欢宜香气息——是翊坤宫,是她从前的寝殿!
年世兰到死都还在点着欢宜香,希望皇上会来看她一眼。
年世兰僵了僵,缓缓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身下云纹暗绣的锦被,柔软得能陷进去——不是冷宫里扎人的干草,更不是黄泉路上冻得发硬的冻土。她甚至能感觉到腹中那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像颗小小的火种,正安安稳稳地待在那里。
“小主!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凑过来,年世兰缓缓转头,看见颂芝那张憔悴的脸——眼下挂着青黑,鬓边有了几缕白发,显然是连日守着她,没睡好。颂芝手里还端着药碗,见她睁眼,眼泪当即掉了下来:“您都昏睡一天了,太医说您是气急攻心,可吓死奴婢了!”
年世兰看着颂芝,眼眶又热了。她还活着,真的回到了紫禁城,回到了火烧碎玉轩的前三日。这一次,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她要护住自己的孩子,要赎清过往的罪孽,更要让那些算计她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