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吧。等她们为了几件华服、几个虚名争得头破血流。等皇后娘娘把这些新晋的宠妃一个个扶持起来,再一个个亲手打落尘埃。
她慢慢来。等她将这大清的江山社稷,牢牢握在自己和腹中龙嗣的手中。
咸福宫内,一向清冷。
今日却因那身华贵的嫔位吉服,染上了几分灼人的亮色。
沈眉庄端坐镜前。
采月正为她戴上最后一支点翠凤钗,嘴里全是压不住的喜悦。
“主儿,您今天真好看,这身衣裳就该您穿。”
镜中映出的女人,面容清丽。可那双眼睛,曾经盛着烈火与傲骨,如今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
“不过是件衣裳。”
沈眉庄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敬妃站在一旁,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欣慰被担忧冲散。
“妹妹,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该高兴些。”
沈眉庄的目光从镜中移向敬妃。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僵硬的弧度,甚至没能牵动眼角的肌肉。
“姐姐说的是。”
高兴?
何来高兴。
这份迟来的尊荣,是什么?
是给沈家的交代。
是她在这吃人的宫里,苟延残喘的又一道护身符。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顺嫔娘娘,吉时已到,正使大人已至宫门外。”
殿外,内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门扉。
沈眉庄站起身,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准备动作。
华贵的朝服压在肩上,那精致的翟鸟刺绣,每一针都像是缝在她心上的枷锁。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跨出殿门,那代表着皇恩浩荡的仪仗闯入眼帘。
她敛衽,屈膝,朝着那明黄的符节,行跪拜大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宣旨太监的声音尖利而空洞。
“……咨尔沈氏,秉性端庄,持躬淑慎,柔嘉成性,克令宜家……”
一字一句,全是赞她德行的华美之词。
沈眉庄跪在冰冷的地上,垂着头,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在嘲讽着当初那个被诬陷假孕,百口莫辩的自己。
“……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金册金印,晋封尔为顺嫔。尔其钦哉……”
女官将金册与金印奉上。
她伸出双手,依着礼节,稳稳接过。
那金属的冰冷与沉重,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真实得可笑。
永寿宫主位,顺嫔娘娘。
她再次叩首谢恩。
起身,转身,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礼仪的节点上。
一个完美无瑕、没有灵魂的人偶。
几乎是同一时刻,启祥宫和碎玉轩的后殿,也在上演着同样的仪式。
启祥宫。
曹琴默,现在该叫襄嫔了。
她直挺挺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将诏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念得抑扬顿挫。
“……温良恭顺,淑慎有仪……”
听到这八个字,曹琴默的唇角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温良?淑慎?
若她真是那样的性子,只怕现在连同她的温宜,早就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她攥紧了拳,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股尖锐的刺痛让她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
这不是梦。
她赢了。
她亲手把那个不可一世的年世兰,从云端踩进了泥里!
“……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金册金印,晋封尔为襄嫔。尔其钦哉!”
女官捧着金册金印,走到她面前。
曹琴默这才缓缓抬起头。
那两样东西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冰冷而诱人的光。
那是权力的颜色。
是她女儿未来的保障。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稳稳接过。
入手,是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
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眼前那耀目的明黄。
这不是悲伤,也不是激动。
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一场豪赌后的彻底虚脱。
温宜,额娘的温宜……
额娘终于有了能与人抗衡的资本,额娘很快就能把你接回来了!
再也不会让你去受那些委-屈!
“嫔妾……谢主隆恩。”
她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被烈火淬炼过的坚韧。
宣旨的太监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恭喜襄嫔娘娘,贺喜襄嫔娘娘!娘娘洪福齐天,往后这日子,可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曹琴默由宫女音文扶着站起身,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恢复了惯有的精明。
“有劳公公了。”
她递给音文一个眼色,音文立刻会意,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太监手里。
太监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
送走了宣旨的仪仗,音文喜不自胜地扶着她。
“娘娘!您总算是熬出头了!这下,看谁还敢小瞧咱们启祥宫!”
曹琴默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咸福宫的方向。
那里的灯火,似乎都比别处要安宁些。
“熬出头?”
她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
“早着呢。这嫔位,是皇上赏我的,也是皇上用来时时提醒我的。”
提醒她,她的女儿温宜,还养在别人宫里。
提醒她,她这个襄嫔,不过是皇上用来彰显自己“宽仁”的工具。
一个连告密者都能封赏的活靶子。
“音袖在那边递话了吗?公主……可还好?”
音文脸上的喜色淡了些,压低声音道:“音袖姐姐传话说,公主一切都好,敬妃娘娘和顺嫔娘娘都待公主尽心。只是……只是公主有些想您,夜里总要哭闹一会儿。”
音文的话音刚落,曹琴默胸口猛地一抽,那痛楚来得又快又密。
她猛地收回视线,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存被彻底抽离,只剩下算计与冷酷。
“等着吧。”
她一字一顿,声音平静得可怕。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亲自去把温宜接回来。”
与此同时,碎玉轩后殿。
淳嫔方淳意,将一个“恭顺”演绎到了极致。
从宣旨太监进门起,她就一直低眉顺眼。
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受宠若惊的湿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感激。
她那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懵了的模样,蠢得恰到好处,蠢得让人安心。
前来宣旨的正使是皇后跟前有些体面的大太监,见她这副不胜荣宠的样子,心中暗暗点头。
皇后娘娘果然没看错人。
这淳嫔,瞧着就是个没什么心眼、好拿捏的。
“淳嫔娘娘,快起来吧,地上凉。”太监笑呵呵地虚扶了一把。
“谢……谢公公。”
方淳意怯生生地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心里却在无声地发笑。
演戏嘛,谁还不会了?
皇后娘娘要她做个“蠢妹妹”,那她就做这后宫里最蠢、最藏不住事的妹妹。
只有蠢货,才不会被人防备。
只有蠢货说的话,才会被人当成无心之失。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典礼结束,送走了所有人。
殿门“砰”的一声关上。
方淳意脸上那份蠢笨和羞怯,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随意地将那沉重的金印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娘娘,您可真沉得住气。”荷儿凑上来,小声说,“奴婢瞧着刚才那宣旨太监的眼神,都快把您当傻子了。”
“傻子才好。”
方淳意拿起一块新贡的点心,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她的眼神里,闪着一种与年纪全然不符的锐利。
“从今天起,我就是那个生了个公主就得意忘形、皇后娘娘说什么都信的蠢货淳嫔。”
她看着窗外春熙殿的方向,唇角那抹天真的弧度,缓缓变成了一弯冰冷的月牙。
“莞嫔姐姐,慧嫔姐姐……”
“往后,可要请两位姐姐,多担待我这个‘蠢妹妹’了。”
一场盛大的典礼,三位新晋的主位,三种截然不同的心境。这场无声的宣告,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将后宫这潭看似平静的水,彻底搅动了。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