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孙妙青吩咐道,“让小卓子去一趟太医院,就说我被华妃的人惊吓,动了胎气,腹痛不止。请刘太医务必亲自过来一趟,动静……闹得大一些。”
春喜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主子这是……要先告状!
“是!”春喜的腰杆瞬间挺直了,方才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
孙妙青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传来的轻微胎动,眼神变得幽深。
华妃,你的牌已经打出来了。
现在,轮到我了。
这出戏,得由我来搭台,请皇上来看。
我倒要瞧瞧,是你这个宠妃的面子重要,还是我肚子里这两个“大清祥瑞”的龙裔……更重要!
***
天地一家春的安宁,被一声尖锐的惊呼彻底撕碎。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春喜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动静大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紧接着,就是小卓子连滚带爬往外冲的脚步声。
“快!快传太医!慧嫔娘娘动了胎气了!”
孙妙青靠在软榻上,一张脸煞白,手紧紧捂着腹部,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这副模样,三分是装,七分也是真的后怕。
与华妃这种疯子正面交锋,每一次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她腹中的两个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紧张,正在里面不安分地动着,一阵阵发紧的腹痛提醒着她,这场豪赌的赌注有多大。
刘太医来得飞快,几乎是被人架着跑过来的。
他刚在闲月阁见证了一场生产的惨剧,此刻又被叫到怀着双生子的慧嫔这里,一张老脸皱得像苦瓜。
“微臣给慧嫔娘娘请安。”
“快……快给主子瞧瞧!”春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太医不敢耽搁,跪在榻前,隔着一方丝帕,手指搭上了孙妙青的手腕。
殿内,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刘太医的眉头越锁越紧。
片刻后,他收回手,站起身,对着殿外某个方向躬身。
“娘娘这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心神激荡,以致气血不稳,动了胎气。双生子本就比寻常胎儿更耗母体心血,如今这般……实在凶险。微臣先开一副安神固胎的方子,只是这病根在‘惊’,若再有下次,怕是……怕是神仙难救!”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敲在众人心上。
话音刚落,皇帝的明黄身影已经大步跨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苏培盛。
“怎么回事!”
皇帝的声音里压着怒火,他几步走到榻前,看到孙妙青那副脆弱不堪的模样,心头猛地一揪。
“参见皇上。”满屋子人呼啦啦跪下。
“都给朕滚出去!”皇帝厉声喝道,只留下了春喜和刘太医。
他坐到榻边,握住孙妙青冰凉的手,语气放缓了些许。
“好好的,怎么就动了胎气?谁吓着你了?”
孙妙青像是被吓坏了的兔子,瑟缩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泪珠子滚滚而下,却拼命摇头。
“没……没有谁。是臣妾自己没用,身子不争气,不关别人的事,皇上别动怒……”
她越是这么说,皇帝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他转头,锐利的视线扫向春喜。
春喜“扑通”一声重重磕了个头,哭着喊道:“皇上!您要为我们主子做主啊!”
“是翊坤宫的周总管!他……他奉华妃娘娘的命,送来一件赏赐,主子看了那东西,当场就白了脸,人就不行了!”
“春喜!”孙妙青急急地呵斥她,却因为虚弱而咳嗽起来,“不许多嘴!华妃娘娘是好意,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胡思乱想……”
“好意?”皇帝冷笑一声,那声音像是淬了冰,“什么东西,能把你吓成这样?”
春喜立刻说道华妃给我们小主送来一把麒麟锁
一把锁。
给怀着双胎的慧嫔,送一把锁。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皇帝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慢慢松开孙妙青的手,站起身,负手而立。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年世兰,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孙妙青抽泣着,拉住他的衣角,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皇上,您别怪华妃娘娘,她也是无心之失。臣妾只是……只是今晚见了淳嫔妹妹的遭遇,心里本就害怕。再看到这个……臣妾就忍不住想,若是臣妾福薄,护不住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臣妾……”
她说到这里,泣不成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胡说!”皇帝打断她的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却又透着安抚,“你是大清的福星,你腹中的是祥瑞,谁敢说你福薄!”
他重新坐下,将孙妙青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朕在这里,谁也伤不了你和孩子,放心。”
孙妙青在他怀里,哭得愈发伤心,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宣泄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臣妾……臣妾不怕自己受委屈,就是心疼……心疼宫里的姐妹。淳嫔妹妹总算母女平安,菀嫔姐姐……菀嫔姐姐一个人在蓬莱州,也5个月了……她身子本就弱,如今又换季,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万一……万一也……”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
从自己的惊吓,引到对淳嫔的同情,再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对甄嬛的担忧。
既显了她的善良宽厚,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只是一个被吓坏了、从而兔死狐悲的可怜孕妇。
皇帝轻轻抚着她后背的手停住了。
他沉默了。
甄嬛……
那个有着一双酷似纯元眼睛的女子,那个在杏花微雨里说“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的女子。
他何尝不挂念。
只是,年羹尧这把刀还悬在头顶,他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半分对甄嬛的在意。
“菀嫔在那边,有朕的人照应,你别操心了。”皇帝的声音有些干涩。
孙妙青立刻从他怀里退出来,擦了擦眼泪,懂事地点头。
“是臣妾多虑了。只是……皇上,如今秋意渐浓,蓬莱州地处偏僻,湿气更重。姐姐身怀六甲,若是衣物单薄,染了风寒,那可如何是好?就算……就算不便接姐姐回宫,也总该把换季的衣裳和用度送去吧?”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继续加码。
“还有太医……姐姐那一胎,来得不容易。寻常太医,臣妾怕他们不用心,或是……被人动了手脚。臣妾今夜心惊胆战,愈发觉得皇嗣安危,重于一切。”
皇帝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审视着孙妙青。
“你想让谁去?”
来了。
孙妙青心中一片雪亮,面上却是一派惶恐和赤诚。
“臣妾不敢举荐!这关系到皇上的孩子,臣妾哪有这个胆子!”
她扶着肚子,郑重其事地说道:“臣妾以为,正因事关重大,才更不能由我们这些后宫嫔妃插手。唯有皇上您亲自指派您的御医前去,方能显出您对这一胎的重视,也能震慑宵小,让他们不敢妄动。”
“这不单是为菀嫔姐姐,更是为了皇上的龙裔,为了大清的颜面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皮球漂亮地踢了回去,还顺带给皇帝戴了顶高帽子。
皇帝看着她,那探究的视线,渐渐化为了一片柔软。
是了。
慧嫔说得对。
这件事,由他亲自下旨,派他最信任的人去,才是最稳妥的。
既能安抚住受了惊吓的慧嫔,又能实实在在地护住甄嬛那一胎。
“你说得有理。”
皇帝终于点头,他站起身,对着殿外扬声道:“苏培盛!”
苏培盛立刻小跑着进来。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着内务府,即刻拣选上好的秋季衣料、滋补药材,一应份例,按嫔位双倍,送往蓬莱州。”
“再传,命太医院院判,即刻起,每三日轮流派一名太医,前往蓬莱州为菀嫔请脉,直至其平安生产!所需药材,皆由宫中御药房直供!”
苏培盛听得一愣。
这旨意,不可谓不重。
这哪里是冷落,分明是捧在手心里的爱重!
他连忙应下:“嗻!”
皇帝处理完这一切,又转身安抚了孙妙青几句,命她好生将养,这才带着一身怒气,摆驾离去。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这是要去翊坤宫,找华妃算账了。
一场大戏,在孙妙青的导演下,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春喜扶着孙妙青重新躺好,激动得脸颊通红。
“主子,您太厉害了!这下华妃娘娘可要倒大霉了!”
孙妙青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抚着自己的肚子。
倒霉?
不,这只是个开始。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让华妃倒一次霉。
她要的,是把这位不可一世的宠妃,连同她背后的年家,一起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今晚这一状,只是第一步。
她不仅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恶毒宠妃欺凌的、柔弱无助的受害者,还顺手卖了甄嬛一个天大的人情,更重要的是,她成功地将皇帝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子嗣”这个最敏感的问题上。
皇帝派去那么多人,大张旗鼓地保护甄嬛那一胎。
消息传出去,皇后会怎么想?
一直蛰伏的端妃、敬妃,又会怎么想?
孙妙青闭上眼,唇边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她将一把小小的火苗,丢进了后宫这个巨大的火药桶里。
接下来,她只需安坐天地一家春,静静地等着那一声震天的巨响。
***
蓬莱州,秋雨连绵。
湿冷的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碧答应端着一碗清粥走进来,看着窗边那个清瘦的剪影,忍不住开口:“姐姐还在想皇上?”
甄嬛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无事可想,想一想自己罢了。”
碧答应将粥碗放在桌上,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焦躁:“皇上怕是早就把咱们给忘了。这鬼地方,多待一天都嫌长。”
“忘与不忘,咱们哪里能知道呢?”甄嬛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姐姐也别太难过了,日子总会好的。”碧答应劝了一句,见甄嬛不动,便道,“姐姐先进来吃点东西吧,都凉了。”
“你先吃,我再站会儿。”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细碎又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撑着伞,踏着泥泞,快步而来。
是苏培盛。
他一进屋便收了伞,甩了甩水珠,对着甄嬛躬身行礼,姿态比往日里还要恭敬几分。
“给菀嫔娘娘请安。”
甄嬛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扶着窗棂,稳住心神:“苏公公怎么来了?难道皇上……”
“娘娘安好,皇上记挂得很呐。”苏培盛脸上堆着笑,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真心实意的热络。
“本宫很好。”甄嬛定了定神,问道,“请公公转告皇上,不必挂心。皇上……他可还好?”
“皇上一切顺遂,请娘娘放宽心。”
“那就好。”甄嬛垂下眼睫,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又黯淡了下去。
苏培盛却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娘娘,奴才这次来,是奉皇上旨意。一来是告诉娘娘,皇上明日就要回銮了。”
“朝中不知情形如何,有劳公公一定好生服侍皇上。”
“奴才知道。”苏培盛顿了顿,继续道,“二来,皇上特意让奴才给您送些东西来。”
他侧身一让,门外两个小太监抬着几个大箱子,鱼贯而入。
“这是……”
“娘娘,快入秋了,天凉了。”苏培盛亲自上前,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各色上好的蜀锦、云缎,料子厚实,颜色雅致。“皇上说,蓬莱州湿气重,怕您和腹中的小皇子受了寒。”
甄嬛的手指下意识抚上小腹,心头一颤。
苏培盛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顶级药材,人参、燕窝、灵芝,应有尽有。
“皇上口谕。”苏培盛清了清嗓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着内务府,即刻拣选上好的秋季衣料、滋补药材,一应份例,按嫔位双倍,送往蓬莱州。”
“再传,命太医院院判,即刻起,每三日轮流派一名太医,前来为菀嫔请脉,直至平安生产!所需药材,皆由宫中御药房直供!”
旨意念完,殿内一片死寂。
碧答应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嫔位双倍的份例?
太医院院判亲自安排轮值?
这哪里是冷落,这简直是比当初盛宠之时还要夸张的恩宠!
甄嬛更是怔在原地,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颤抖:“……为何?皇上为何突然……”
这恩典太重,重得让她心慌。
苏培盛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她们主仆能听见。
“娘娘,您就安心受着吧。皇上也是担心您,怕您在这儿受了委屈。昨儿夜里,翊坤宫那位送了件东西去天地一家春,把那位怀着双生子的主儿吓得动了胎气,闹得天翻地覆。”
甄嬛的瞳孔猛地一缩。
天地一家春,慧嫔孙妙青!
苏培盛见她意会,笑得更是意味深长:“那位主儿也是心善,自己受了惊吓,还惦记着您呢。在皇上面前哭着说,怕您在蓬莱州衣衫单薄,怕您腹中龙胎有失。这才有了皇上这道旨意。”
他叹了口气,像是感慨,又像是点拨。
“皇上说了,他就是担心您首当其冲受了别人的害,才让您来这儿避避风头的。您只管放宽了心养胎,旁的事,自有皇上呢。”
苏培盛又交代了几句,说自己的徒弟小夏子会接替他照应,便告辞离去。
屋内,只剩下那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和主仆二人。
碧答应激动得满脸通红:“姐姐!姐姐您听见了吗!咱们要熬出头了!还是慧嫔娘娘心善,竟然还记挂着我们!”
甄嬛却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眼神幽深。
她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心善”。
孙妙青在华妃的眼皮子底下,不仅保全了自己,还反手将了华妃一军,顺带把这份泼天的恩宠送到了她面前。
这份心机,这份手段……
甄嬛伸出手,接住一滴冰凉的雨水。
这从天而降的恩宠,哪里是什么雪中送炭。
这分明是一份滚烫的、沉甸甸的人情债。
孙妙青……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