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时疫局中局(1 / 2)

周宁海匆忙走进清凉殿,脸上带着明显的慌张。

“娘娘,咱们宫里做杂役的小德子得了时疫,内务府的人正要把他挪出去。”

华妃正在梳妆台前整理发髻,闻言手中的玉梳一顿,眉头紧皱:“那还不赶紧的把他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服全烧掉,他用过的杯子、茶具也拿出去砸碎,在他屋里撒满石灰去去晦气。”

“娘娘不必惊慌,奴才已经吩咐

华妃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这么大的事儿,能不慌吗?宫里要是传开了,本宫这清凉殿也不得安宁。”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江福海领着几个小太监进来,恭敬行礼:“华妃娘娘吉祥。”

“何事?”华妃不耐烦地摆摆手。

“启禀娘娘,皇后娘娘说最近宫中时疫盛行,请娘娘帮着照应。东六宫已经洒了煮沸的烧酒,正在焚烧艾叶,西六宫就交娘娘主理。”江福海低头禀报。

华妃冷笑一声:“皇后娘娘真是体贴入微,这种苦差事倒是记得本宫。”她顿了顿,“知道了。”

“皇后娘娘还说,咸福宫虽然人少,但沈答应所住的存菊堂也要打开焚烧艾叶,六宫之中不能有一处遗漏。”

听到沈答应三个字,华妃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回禀皇后娘娘,本宫会做好的。”

“奴才告退。”江福海带着人退下。

待人走后,华妃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刘畚没有抓住,始终是本宫的心腹大患。这沈眉庄知道的太多了。”

“娘娘,这或许……是个机会。”

华妃脚步一顿,猛地看向她。

曹贵人垂下眼,声音里带着算计:“刘畚一日不除,沈眉庄就始终是个祸患。若是她自己‘病’死了,那便是天意,即使抓住了刘畚,那也是死无对证。”

“当初没能治沈眉庄的死罪,真是便宜她了。”华妃咬牙切齿,“如今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曹贵人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不知那小德子屋中还有什么物件可用吗?”

周宁海立刻会意:“还有小德子得病后用的一套茶具。那东西沾染了病气,如果谁不小心用它喝了水,那肯定会染上时疫的。”

华妃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上扬:“这么好的东西砸碎了多可惜。”她看向周宁海,“送去存菊堂。记住,要神不知鬼不觉。”

“奴才明白。”周宁海躬身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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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存菊堂。

这里的菊花早已败落,只剩下满院萧瑟。

周宁海换了身干净的太监服,领着两个小太监来到存菊堂门外。他清了清嗓子,恭敬地敲门:“沈答应,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清理宫殿。”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眉庄穿着素净的衣裳出现在门口,脸色有些憔悴,但依然保持着贵人的仪态。

“皇上心系小主,特命奴才来清理。存菊堂是小主居所,勿要染上时疫,若有打扰之处,还请小主见谅。”周宁海说得冠冕堂皇。

沈眉庄淡淡一笑:“你们做你们的,我管我的,何来打扰?”

“奴才明白。”周宁海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先去外面撒些烧酒进来。”

两个小太监立刻忙活起来,一个提着酒壶在院子里洒洒酒,另一个则在屋檐下点燃了艾叶。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特有的草药味道。

呛人的烟味很快弥漫开来。

周宁海趁着沈眉庄被烟味熏得别过脸的功夫,对自己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快步走到廊下,将一包看似是驱疫药粉的东西,不着痕迹地撒进了角落的水井里,动作快如狸猫,悄无声息。

过了一会儿,周宁海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包袱,里面包着一套青花瓷茶具。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脸上堆起笑容:“小主禁足这么久,想必东西都已经旧了。内务府特命奴才给您送套新的茶具过来。”

说着,他已经麻利地将茶具摆在石桌上,还贴心地沏了一壶热茶。茶香阵阵,看起来确实不错。

“茶都沏好了,请小主品尝。”周宁海退到一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沈眉庄走近石桌,看着这套茶具。青花瓷的花纹很是雅致,茶水也清香扑鼻。她点点头:“有心了。”

周宁海心中暗喜,华妃的时疫茶具成功送入存菊堂。只要沈眉庄喝了这茶,用了这茶具,时疫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到那时,就算神仙也救不了她。

j就算不用那差距,茶具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早已沉入了那口井里。

“既然事情办完了,奴才就先告退了。”周宁海躬身行礼,心情颇为愉悦。

等人走后,存菊堂重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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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熙殿

宝鹃气冲冲地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空篮子:“小主您都不知道,延禧宫的苍术都被富察小主搬走了!我们去理论,她还振振有词,说和贵人身强体健,自然不需要这些防疫的东西。”

“她怎么说的?”孙妙青放下手中的茶盏,眉头微蹙。

“富察小主说她怀着龙嗣,自然是要谨慎当心些。还说等哪日和贵人也有孕了,她必然先让着咱们。”宝鹃越说越气,“奴婢当时就想反驳,可想着小主的吩咐,只好忍了下来。”

安陵容听完,脸色有些难看:“虽说姐姐之前提醒过我,说她可能会因为怀孕而变得焦虑敏感,可没想到她竟能做出这种事。”

她握住孙妙青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还好有姐姐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孙妙青轻抚安陵容的手背,语气平静:“富察小主这是在试探你的底线。她想看看你会不会因为她怀孕就处处忍让。”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安陵容有些不甘心。

“当然不是。”孙妙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苍术没了可以再找,但这个教训她必须记住。青珊,你去内务府再领些苍术回来,就说是我要的。”

青珊立刻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孙妙青叫住她,“记得告诉内务府的人,慧嫔娘娘体恤怀孕的姐妹,特意将自己的苍术让给了富察小主。这份姐妹情深,想必皇上听了也会很欣慰。”

安陵容眼睛一亮:“姐姐这招高明!这样一来,富察小主就成了抢夺姐妹药材的小人,而姐姐反倒成了大度的好人。”

孙妙青淡淡一笑:“做人要懂得进退,既然她想要,那就给她。但代价嘛,自然也要她来承担。”

消息传得很快,不到半日,整个后宫都知道沈答应染上时疫的事。

春熙殿里,宝鹃匆匆跑进来,脸上还带着惊慌:“小主,大事不好了!沈答应病倒了,说是染上了时疫!”

安陵容正在逗弄襁褓中的弘昼,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菀贵人亲自去咸福宫看望,回来就脸色很不好看的。听说求了皇上皇后都找不到太医。”宝鹃压低声音。

安陵容眉头紧蹙:“怎么偏偏是沈答应?她平日里最是小心谨慎,怎么会染上时疫?”

孙妙青将弘昼交给奶嬷嬷,起身走到窗边。她想起刚才周宁海去存菊堂的事,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姐姐,你说沈答应会不会有事?”安陵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时疫来势汹汹,就看她的造化了。”孙妙青转过身,看向安陵容。

安陵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沈答应?”

“现在去?”孙妙青轻笑一声,“时疫传染,你想跟着一起病倒?”

正说着,春桃从外面进来禀报:“小主,华妃娘娘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说是给小主补身子用的。”

孙妙青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华妃娘娘倒是有心了。这个时候送补品,真是贴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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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突然收到消息,皇上已经下旨撤了惠贵人的禁足,一切封赏如旧。

春桃进来禀报时,孙妙青正在给弘昼换襁褓。听到这消息,她手上动作停顿片刻,随即继续若无其事地给儿子系好襁褓。

“惠贵人?”安陵容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满是惊讶,“昨日还病得那样厉害,太医都不敢进存菊堂。今天又成惠贵人了?”

孙妙青抱起弘昼,轻拍着他的后背:“现在病的怎么样?太医有回话嘛?”

春桃接过话头:“奴婢听说,华妃娘娘亲自督促江太医日夜研制药方,还派人将药送到存菊堂。惠贵人服药后,当夜就退了烧。”

“华妃?”安陵容眨眨眼,“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安陵容若有所思:“姐姐,你说华妃为什么要救惠贵人?她们平日里还针锋相对呢!”

“谁知道呢。”孙妙青将弘昼交给奶嬷嬷,“或许是良心发现了。”

话音刚落,青珊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脸上那神情,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有点古怪。

“小主,延禧宫富察贵人的大宫女桑儿来了。”她顿了顿,补上一句,“说是……特地来感谢您的苍术之恩。”

安陵容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下意识地看向孙妙青。

孙妙青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放下手里正在打络子的丝线,慢条斯理地开口:“请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桑儿低着头走了进来,步子迈得又急又碎,发髻都有些散乱,全没了平日里身为怀有皇嗣的贵人身边红人的气焰。一进门,连头都不敢抬,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奴婢桑儿,给慧嫔娘娘、和贵人请罪了!”

孙妙青没说话,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由着她跪。

安陵容坐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前两日还耀武扬威的人,今天就这么伏在了地上。

桑儿跪在那儿,只觉得头顶的目光比殿外的日头还灼人。她咬了咬牙,声音里带着哭腔:“昨日是奴婢混账!是我们小主……我们小主头一胎,实在是看什么都怕,听什么都慌,这才……这才做了糊涂事,冒犯了和贵人。宫里头闲话多,求娘娘和贵人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小主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把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又把富察贵人摘了个干净。

“起来吧。”孙妙青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地上凉,别跪坏了膝盖,你们小主还得用你呢。”

桑儿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却也只敢在旁边垂手站着。

“什么罪不罪的。”孙妙青将茶盏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富察妹妹怀着龙裔,是这宫里顶顶要紧的人。别说只是些苍术,就是她要我这春熙殿的份例,我也得双手奉上。这都是为了皇嗣,为了皇上,咱们做姐妹的,理当如此。”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大度又体面,却字字句句都像软刀子,割在桑儿心上。

什么叫“理当如此”?这不就是明着说,你们延禧宫仗着有孕,就理直气壮地抢东西吗?

安陵容也适时地开了口,语气温和:“是啊,桑儿姑娘快别这么说。我们姐姐最是心善,断不会计较这些。只是富察贵人身子金贵,也别太忧心了,凡事放宽心,免得动了胎气。”

桑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只能连声称是。

她今日来,一是被宫里的流言蜚语逼得没办法,二也是真的被吓着了。她眼角余光瞥了眼孙妙青,这位慧嫔娘娘,手段实在是高。不吵不闹,就让她们主仆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桑儿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个笑,试图转移话头:“多谢娘娘和贵人体恤。宫里出了时疫,人心惶惶的,我们小主也是吓坏了。幸好,幸好惠贵人吉人天相,听说已经大好了,真是菩萨保佑。”

“是啊。”孙妙青接过话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华妃娘娘慈悲,惠贵人福大。可见这宫里,风水轮流转,谁也说不准明日如何。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堵墙好。”

桑儿心头一凛,只觉得后背都冒出了冷汗,连忙躬身道:“娘娘教训的是,奴婢记下了。”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桑儿,安陵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走到孙妙青身边,眼底是藏不住的钦佩。

“姐姐,你瞧她那样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这一手‘以德报怨’,可比当面斥责她一百句还管用。”

“跟她置气,没意思。”孙妙青重新拿起络子,手指翻飞,神态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打她一巴掌,她只会记恨。让她自己想明白,知道疼了,下次才不敢再乱伸手。”

她抬眼看向安陵容,嘴角弯了弯:“这叫什么?这叫让她自己完成思想教育,比咱们说破嘴皮子省力多了。”

安陵容被她这新奇的说法逗笑了,心里的那点郁气也散得一干二净。

“一个富察贵人,不足为惧。”孙妙青将打好的络子放到一边,眼神却渐渐沉了下来。“她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早晚有她哭的时候。”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

“我倒是好奇,”她看向窗外翊坤宫的方向,声音轻了许多,“华妃那头,怎么就突然大发善心,去救一个差点被她弄死的惠贵人了?”

“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总不是为了请它吃顿好的吧?”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

是啊,华妃怎么会救沈眉庄?

这后宫的戏,可比延禧宫那点子苍术,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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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里,皇帝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富察贵人紧张地抚着微隆的肚子,脸色有些发白。昨夜突然的恶心胸闷让她整夜未眠,总担心腹中的龙嗣有什么闪失,天一亮就哭着喊着让人去请皇上。

太医把完脉,起身恭敬道:“回禀皇上,贵人无妨,只是昨儿夜里许是用了些油腻之物,积食了才胸闷难受,并非动了胎气。晚膳用得清淡些,再走动走动便好了。”

皇帝眉头微皱,看向富察贵人:“你怎么连自己是撑着了还是真不舒服都分不清楚?”

富察贵人红着脸低下头,委屈地绞着帕子:“臣妾就是害怕嘛,这是臣妾第一胎,什么都不懂。”

皇帝看着她怯怯的模样,想起她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神色缓和几分,只是语气里还是带了些许不耐:“朕的儿子,没那么娇贵。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惊动太医,像什么样子。”

话虽这么说,语气却不算严厉。富察贵人偷偷瞄了皇帝一眼,见他并无怒意,心中稍安。

苏培盛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气氛缓和,立刻笑着上前打圆场:“皇上,快午膳了,您今儿个是要在延禧宫用,还是……”

皇帝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富察贵人,心里头那点不耐烦又冒了出来。他下意识想起了春熙殿里那个叫塔斯哈的小肉团子,还有孙妙青那张总是从容不迫的脸。

去春熙殿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可还没等他开口,殿外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是翊坤宫的人。

“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富察小主请安。我们娘娘惦记着皇上,说御膳房今儿新得了些海米,做了珍珠海米炖鹌鹑,问皇上中午要不要尝尝鲜。”

这话来的可真是时候。

苏培盛心里门儿清,立刻笑道:“这份巧的,华妃娘娘跟皇上真是心有灵犀。”

皇帝心里那点想去春熙殿的念头,瞬间就被压了下去。年羹尧刚在前线立了功,他这个做皇帝的,总得给华妃几分体面。

他摆了摆手,对富察贵人道:“你也别总是提心吊胆的,朕的儿子,没那么娇贵。想吃什么就让人去御膳房说一声。”

说完,便抬步向外走去:“摆驾翊坤宫。”

翊坤宫内,珍馐美味早已备好,华妃一身艳丽的宫装,笑盈盈地迎了上来:“皇上今儿看着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皇帝在主位坐下,拿起筷子,却不夹菜,只神秘地看着她:“你猜猜。”

华妃眼波流转,掩唇一笑:“这臣妾可怎么猜?莫不是……年富那孩子在卓子山不负圣恩,打了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