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红袖添香(2 / 2)

碎玉轩听来的那句“心里有数”,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可孙妙青刚刚递给她的,却是一把能破开冰面的滚烫尖刀。

她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去硬碰甄嬛的长处?

那是自取其辱。

和甄嬛比才情,就像萤火虫去和皓月争辉,除了显得自己更加黯淡,别无用处。

孙妙青给她指了另一条路。一条她从未想过,却又无比适合她的路。

笨鸟先飞惹人怜。

原来,愚笨也可以是一种武器。不通文墨,也可以是一种风情。

这哪里是缺点,这分明是为帝王量身定做的,一个展现他博学与耐心的舞台!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熨帖了她四肢百骸的僵冷。那是看清前路的踏实,是手握利刃的底气。

“姐姐,我……我明白了。”她的声音不再发虚,沉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去吧,”孙妙青下巴朝书房的方向抬了抬,语气轻松,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去我书房里挑一本去。记得,挑那本皇上赏的,带朱笔批注的,更能显出你的诚心和……笨拙。”

安陵容福了福身,转身走向书房。

那几步路,她走得格外稳,仿佛踩碎了过去所有的自卑与迷茫。

书房里满是墨香和书卷气。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架上那本《诗经》。

皇上赏给姐姐安胎用的,装帧精美,里头甚至还有几处朱笔御批。

简直是完美的“道具”。

她将书取下,沉甸甸的,像一个崭新的希望。

安陵容抱着书走出来,孙妙青正低头拨着算盘,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问:“选好了?”

安陵容重重点头,脸上是许久未见的,由衷的笑意:“选好了。”

她忽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一刻也不想多等。

“我得回去了。”她看着孙妙青,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得回去……好生准备准备。”

准备入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素净的衣衫,又想起了自己妆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

好马要配好鞍,好戏也得有好行头。

“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顶要紧的事,眼睛都亮了,“我得先去看看我的梳妆台。”

要做,就做个最漂亮的笨蛋美人。

“笨”是内核,“漂亮”才是敲门砖。男人教书育人的兴致,多半是和学生的容貌成正比的。

她甚至觉得那纠结了她好几日的郁气都散了,胃里也舒坦起来,竟有了些饿意。

“还得好生养养身子,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脸都白了。”

病恹恹的样子,只会惹人烦。她要的是那种,因苦读而蹙眉,却依旧容光焕发的娇憨。

孙妙青终于停下了手里的算盘,抬头看她,很是满意。

“这就对了。争宠是个长线项目,本钱就这么多,得精打细算地用。你自己的身子,就是最重要的本钱。”

她看着安陵容,促狭地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

“记住,咱们的目的,不是考状元。是让那个监考官,天天都想来给你开小灶。”

安陵容的脸颊腾地红了,却不再是羞窘,而是被点燃的兴奋。

她抱着那本《诗经》,如同抱着自己的锦绣前程。

今夜,她要对着镜子,好好琢磨自己的眉眼。

也要对着这本书,好好琢磨,明日该从哪一句开始“不解”,才能问得最自然,最惹人怜爱。

这后宫,她不做任人丢弃的玩意儿。

她要做那个,能让帝王亲自执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的解语花。

***

六阿哥弘昼的满月礼,办得风光体面。

各宫的贺礼流水似的送进春熙殿,堆得库房都满了。太后赏得最厚,皇后其次,其余妃嫔也无一敢怠慢。

安陵容帮着孙妙青对了一下午的礼单,只觉得眼花缭乱。

孙妙青倒是精神得很,手里拿着账册,时不时拨一下算盘,清脆的响声在殿内格外清晰。她看着那一长串的名字和礼品,脸上没什么狂喜,倒像是在盘点一笔利润丰厚的生意。

“姐姐,这……”安陵容看着满屋子的锦绣珍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都是给弘昼的,也是给皇上看的。”孙妙青头也不抬,在册子上一处做了个记号,“人情往来,皆是账目。有进有出,才能盘活。”

入夜,皇帝果然摆驾春熙殿。

他来时,弘昼刚吃饱奶,正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手舞足蹈。皇帝抱过来,颠了颠,小家伙便咯咯笑起来,口水蹭了他一身龙袍,他也不恼,反而乐得开怀。

孙妙青歪在榻上,笑着看他们父子亲昵,并不上前打扰。

殿内的灯火被拨得极亮,暖融融的。

皇帝抱着弘昼在暖榻上玩,一回头,便看见了角落里的一道身影。

安陵容坐在小皇子摇篮旁的绣墩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蹙着秀眉,看得入神。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未施粉黛,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珠花。烛光下,侧脸的轮廓柔和得像一幅画,那副苦思冥想的模样,瞧着既认真,又透着一股子可怜见的笨拙。

这副景象,倒是新鲜。

皇帝陪着弘昼玩了一会儿,直到小家伙打着哈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回摇篮,这才直起身,朝安陵容走过去。

安陵容仿佛才惊觉,连忙起身行礼,手里的书都险些拿不稳:“皇上万安。”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皇帝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上,封皮眼熟。

“回皇上……”安陵容的脸颊染上一层薄红,声音细细的,“臣妾……臣妾见姐姐这里有这本《诗经》,便想借来读读,只是……里头有几句,臣妾愚钝,实在参不透。”

她说着,下意识地咬了咬唇,那神情,是真真切切的懊恼和无措。

孙妙青在榻上听见了,适时地笑了一声,接过了话头。

“皇上您可别笑话她。陵容妹妹这是瞧着弘昼,说要提前给咱们六阿哥念念圣贤书,熏陶熏陶呢。谁知她自个儿,倒先被难住了。”

这话说得巧妙,既解释了安陵容的行为,又把一切都归到了为皇子好的名头上,听得皇帝龙心大悦。

他伸手,从安陵容手里拿过那本《诗经》,翻开一看,更是乐了。

书页上,竟还有他当初赏给孙妙青时,随手留下的几处朱笔批注。

“哦?是哪一句,把你这个想当先生的,给难住了?”皇帝起了兴致,语气里满是逗弄。

孙妙青看着这情形,知道火候到了。她故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面露倦色。

“皇上,您看弘昼也睡熟了。臣妾这里刚生产完,身上血气还重,怕扰了您和妹妹谈诗论道的雅兴。”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地笑道:“不如……去偏殿坐坐?陵容为着方便照顾臣妾,这些日子都歇在那边,清净得很。”

这话,是台阶,也是邀请。

皇帝低头看了看安陵容那张写满“求知”与“窘迫”的脸,只觉得心头某处被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他合上书,很自然地对安陵-容道:“走吧,朕今日,就给你这个笨学生开个小灶。”

安陵容的脸“轰”一下红透了,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跟着皇帝往偏殿走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孙妙青才收回目光,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她拿起旁边的算盘,重新拨动起来。

噼啪作响的算珠声里,这位春熙殿主子的唇角,终于翘起一个真心实意的弧度。

偏殿内,烛火摇曳。

皇帝将那本《诗经》放在案几上,随手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句问道:“就说这一句吧,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你不解在何处?”

安陵容咬了咬唇,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皇上,臣妾知道这是说鸟儿,可这是什么意思?是鸟儿的叫声吗?还有这,臣妾见过鸠,可什么是雎鸠呢?”

她说着,还真真切切地皱起了眉头,那副认真求学的模样,看得皇帝心头一软。

“雎鸠是一种水鸟,雌雄情深,从不分离。”皇帝在她身边坐下,耐心解释道,“关关确实是鸟鸣声,但这首诗,说的可不是鸟。”

“不是鸟?”安陵容眨了眨眼,满脸困惑。

皇帝忍不住笑了:“这是在说男女之情。雎鸠成双成对,就像君子见了淑女,心生爱慕。”

安陵容的脸腾地红了,垂下头去,声音细如蚊蚋:“原来如此。臣妾真是愚钝,连这个都不懂。”

“不懂才好。”皇帝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若是人人都懂,朕教你作甚?”

这话说得暧昧,安陵容的心砰砰直跳,却还是装作不解的模样:“那这后面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

“窈窕是美好的样子,淑女是贤德的女子。”皇帝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撩拨,“君子好逑,就是君子的好配偶。”

他说着,目光在安陵容脸上流连:“你说,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窈窕淑女四个字?”

安陵容被他看得心慌,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被皇帝拉住了手:“皇上,臣妾不知道。”

“朕知道。”皇帝将她拉回身边,声音低沉,“就在朕面前坐着呢。”

一句话,说得安陵容浑身都软了。她靠在皇帝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只觉得这一刻,什么华妃,什么甄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皇帝在她身边,在教她读书,在说她是窈窕淑女。

“皇上。”她轻唤一声,声音里带着依恋。

“嗯?”

“臣妾还有好多不懂的地方,您能都教教臣妾吗?”

皇帝低头看她,眼中满是宠溺:“自然。朕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你。”

他翻过一页,指着另一句:“这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安陵容摇头,一脸纯真。

“求而不得,日夜思念。”皇帝在她耳边轻语,“就像朕想你的时候。”

这话太过直白,安陵-容羞得想要钻进地缝里,却又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一夜春色。

翌日一早,皇帝起身去陪孙妙青吃早饭。

“皇上。”安陵容拉住他的袖子,“这本书,臣妾能带回延禧宫吗?臣妾想多读读,下次有不懂的,再请教您。”

皇帝看着她那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心头一动:“自然可以。不过。”

他凑近她,在她耳边低语:“下次朕来延禧宫找你,你可要准备好问题。”

安陵容点头如捣蒜,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皇帝这才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再睡一会,别累着了。”

等皇帝走后,安陵容抱着那本《诗经》,只觉得心头甜得像蜜一样。

姐姐的法子,真的有用!

她想起刚才皇帝看她的眼神,那种温柔和宠溺,是她从未见过的。不是对一个玩物的怜惜,而是对一个人的珍视。

安陵容紧紧抱着书,心里暗暗发誓:她要把这条路走到底,要让皇帝永远舍不得她这个“笨学生”。

安陵容便拿着那本《诗经》回了延禧宫。

宝鹃迎上来:“小主,您昨夜在春熙殿过夜了?”

安陵容点头,将书放在案几上:“姐姐身子还虚,我在那边照顾。”

宝鹃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很快隐没:“奴婢给您准备洗漱用品。”

“不急。”安陵容坐下,翻开书页,“你先去厨房看看,今日的早膳可准备好了?我有些饿了。”

宝鹃应声而去。

安陵容等她走远,这才仔细打量起这本《诗经》。皇帝的朱笔批注在页面上格外显眼,每一处都像在提醒她,昨夜的温存不是梦。

她想起孙妙青说过的话:杜鹃鸟的故事。

宝鹃从进宫就跟着她,她从未怀疑过。可如今想来,宝鹃的一些细微举动,确实有些奇怪。

比如每次她和甄嬛沈眉庄孙妙青谈话后,宝鹃总会找各种理由询问谈话内容。比如她制香时,宝鹃总是格外关注香料的配比。

还有那次,她明明记得将一个香囊放在妆台上,第二天却在衣柜里找到,宝鹃说是她收拾时放错了地方。

安陵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如果宝鹃真的有问题,那她这些日子的所有计划,岂不是都被人知道了?

正想着,宝鹃端着早膳回来了:“小主,今日的粥特别香,您尝尝。”

安陵容接过碗,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盘算着什么。

宝鹃这事还得跟姐姐商量商量。

午后,孙妙青正在给弘昼喂奶,听小卓子来报,说安陵容来了。

“让她进来。”

安陵容进殿时,脸上带着一种轻松的笑意,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姐姐,宝鹃怎么办。要不直接把她打发了?”

孙妙青手上动作不停,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打发了这个,就没有下一个了嘛?”

“姐姐意思是?”安陵容在旁边坐下,“养着?”

“做好防备。”孙妙青拍了拍弘昼的背,小家伙打了个奶嗝,满足地闭上眼睛,“起码你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再打发,你现在打发了阖宫都知道有问题。”

安陵容点头:“昨夜皇上教了我好几句诗,我觉得姐姐说得对,这条路确实适合我。”

“效果如何?”

“皇上说下次要去延禧宫找我。”安陵容的脸上飞起红霞,“还说要慢慢教我。”

孙妙青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男人都有征服欲,越是难教的学生,越能激起他们的耐心。你这个字,用得恰到好处。”

她将弘昼放回摇篮,整理了一下衣衫:“不过记住,笨要笨得可爱,不能笨得可恨。要让他觉得你是璞玉,值得他雕琢。”

“我明白。”安陵容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姐姐,我不会再做那个任人摆布的安陵容了。”

孙妙青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小沛子打听到那个赵之源的底细了。”

“哦?”

“此人原是户部的,因为查出了年家在军饷上的一些猫腻,被年羹尧一状告到皇上面前,说他贪墨军饷。皇上当时正需要年羹尧打仗,便听年羹尧的将他贬了。”

孙妙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如今年羹尧为他翻案,看似是在救故人,实际上是听说收钱了。”

“收钱?”

孙妙青慢悠悠地说着,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家的闲事:“可惜啊,他算错了一步。皇上听他的提拔赵之源,可不是因为相信他的鬼话,而是要看看,这个年大将军到底还能干出什么事。”

安陵容听得心头一震:“皇上这是要?”

“钓鱼。”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年羹尧以为自己在下棋,殊不知,他早就是棋盘上的一颗子了。”

她看着窗外,声音轻得像羽毛:“这出好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