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那边得了满院子名品菊花赏赐的消息,几乎是长着翅膀飞进了孙妙青的耳朵里。
她的住处偏,也因此落得清净。
此刻,她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寻常绿萝。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青珊在一旁小声禀报,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羡慕与焦急。
“小主,听说皇上对那位沈贵人,可真是上了心。”
“这一届新人里头,就数她和菀常在风头最盛了。”
“这满宫里,谁不知道沈贵人最爱菊花?皇上这份心意,简直是捧在了手心里疼啊……”
孙妙青剪下了一片略有些发黄的叶子,甚至没有抬头。
她的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碎玉轩灿烂的秋光下,沈眉庄人淡如菊,眉眼间是压抑不住的矜持与欣喜。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采月,一定会喜滋滋地说:“小主您瞧,这白的是阳春瑞雪,黄的是金龙凌云,还有那朵并蒂的,像极了皇上和小主呢!”
而沈眉庄,只会娇嗔一句:“你这丫头,嘴真贫。”
一切都和她脑中那部名为《甄嬛传》的剧本,分毫不差。
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沈眉庄,果然是第二个起来的。
要不是自己横插一脚,甄嬛避宠,她才是第一个起来的。
她走的是端庄持重、清高风雅的路子,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皇帝的心坎上。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皇帝欣赏的,就是沈眉庄身上这份风骨。
这份风骨,既是她受宠的开端,也是她日后悲剧的根源。
太正了。
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
虽能弹出清越的高音,但也最容易被外力拨断。
翊坤宫那位烈火性子的华妃,怕是已经将这满院子的菊花,看作了扎进眼里的钉子。
还有景仁宫里那位……
皇后,才是最擅长利用这种“风骨”来做文章的顶级猎手。
“小主?”
青珊见她半天不语,只是摆弄着那盆绿植,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声。
孙妙青回过神,将银剪轻轻放在托盘里。
“叮”的一声脆响,清冷利落。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灰白高耸的宫墙,那是一道分割了无数人命运的墙。
“急什么。”
她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种让青珊和宝珠莫名心安的力量。
“菊花开得再盛,也不过一季的风景。”
两个丫鬟愣住了,不明白自家小主的意思。
孙妙青没有解释。
她太清楚了。
在这座名为“后宫”的顶级名利场里,想要活下去,甚至活得好,光靠老板的“欣赏”,是远远不够的。
沈眉庄选择做一株傲骨的秋菊,迎合君王的喜好。
甄嬛则会因为那张酷似纯元的脸,成为皇帝心中白月光的完美替身。
她们都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而我呢?
孙妙青看着自己映在窗格上的模糊倒影。
我,孙妙青。
没有沈眉庄那样显赫的家世和自幼培养的端庄风骨。
更没有甄嬛那张独一无二、得天独厚的脸。
我有什么?
我有的,只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和那部被我盘了不下二十遍,名为《甄嬛传》的职场宫斗生存指南。
这,就是我最大的底牌。
沈眉庄的得宠,就是这盘大棋敲响的第一声锣。
所有人的目光,上至皇后、华妃,下至各宫嫔妃宫人,此刻都死死聚焦在咸福宫那满院盛开的菊花上。
这恰恰是最好的时机。
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最好的时机。
“小主?”宝珠看她半晌不语,只盯着窗外,心里越发没底。
孙妙青转过身,脸上那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早已收敛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沉静。
“宝珠。”
“奴婢在。”
“去小厨房,准备几样东西。”
宝珠和青珊精神一振,连忙应声:“是,小主请吩咐。”
“用山药和枣泥做些糕点,要蒸得极软,入口即化的那种。”孙妙青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再将我们分例里的那点子川贝,拿去精心熬一小罐枇杷膏。”
这两样东西一说出口,宝珠和青珊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些都是温补之物,给谁的?自家小主身子康健,也用不上啊。
孙妙青像是看穿了她们的心思,继续吩咐道:“还有,前儿御膳房送来的那些小银鱼,拣出一些品相最好的,用温油慢慢焙干,记住,什么佐料都别放。”
糕点、药膏,现在又来了小鱼干?
宝珠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问:“小主,咱们这是要……送去何处?”
孙妙青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缓缓吐出三个字。
“寿康宫。”
“啊?”青珊惊得嘴巴都张成了个小小的圆形,“拜见太后娘娘?”
那可是宫里最尊贵的人,也是最不问世事的人。
平日里除了皇后和几位高位分的娘娘按例请安,她们这样的小小常在,连寿康宫的门槛都摸不着。
现在咸福宫风头正劲,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皇上跟前凑,自家小主怎么反其道而行,要去拜见一个久不理事的太后?
孙妙青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把小银剪,用帕子细细擦拭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们以为,这满宫里,现在谁最清闲,又最有分量?”
她轻声问。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皇帝忙着前朝后宫,周旋于新人旧人之间。”
“皇后和华妃忙着斗法,眼睛都像鹰隼一样,死死盯在咸福宫那片菊花上。”
孙妙青将银剪放回原处,声音里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们都忘了,这座紫禁城里,真正能一锤定音的,从来不止是皇帝一时的宠爱。”
“还有太后一念之间的偏爱。”
“可……可太后她老人家,未必会见我们啊。”青珊急道,“咱们和太后素无往来,这贸然上门,只怕会惹了娘娘清净。”
“谁说我们是贸然上门?”
孙妙青转过身,点了点那几样东西。
“太后近来天干物燥,时常咳嗽,这川贝枇杷膏是润喉的。”
“人上了年纪,胃口自然不佳,这山药枣泥糕是开胃的。”
她清楚地记得,剧本里,太后晚年为顽固的咳疾所扰,最重养生,也最看重小辈的孝心。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狡黠。
“至于那小鱼干……”
“是给太后娘娘身边那只叫‘雪团’的白猫备的。”
宝珠和青珊彻底傻眼了。
自家小主……怎么会连太后养的猫叫什么,爱吃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简直就像……就像未卜先知一样!
孙妙青没有给她们太多震惊的时间,一锤定音。
“沈眉庄和甄嬛的路,是奔着皇上去的。”
“那是条千军万马都要挤的独木桥。”
“我们的路,不一样。”
在现代公司,所有人都盯着cEo汇报工作,想尽办法争取项目和奖金。
可真正决定公司走向,甚至能一票否决cEo决定的,是那位深居简出、不问具体业务的董事长。
沈眉庄和甄嬛,她们争的是cEo的青睐。
而她孙妙青,要的是来自董事长的绝对信任。
“她们争的是一时的雨露,我要的,是长在这宫墙里,谁也拔不走的根。”
孙妙青推开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将她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晰坚定。
“皇上是天,太后就是地。”
“天会刮风,会下雨,会阴晴不定。”
“可地,轻易不会动摇。”
“都去准备吧。”
“赶在太后午睡醒来时过去,时辰刚刚好。”
她要让她们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
而她,选了那条直达罗马的,VIp专线。
孝道,是这皇权之下,唯一坚不可摧,永远正确的通行证。
谁敢在“孝”字上,挑太后一个“不”字?
华妃不敢。
皇后,更不敢。
寿康宫外,一如孙妙青所料,沉寂得能听见风拂过琉璃瓦的声音。
这里的寂静,和咸福宫门前车水马龙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连当值的太监宫女,呼吸都比别处轻上三分,身上带着一股常年不见外客的肃穆。
宝珠和青珊一左一右跟在后面,手里捧着温热的食盒,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细汗。
她们的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一不小心,就会惊扰了这座宫苑里沉睡的尊贵灵魂。
唯有孙妙青,走得不疾不徐,姿态从容,仿佛她不是来拜见深宫太后,而只是来邻居家串个门。
果然,她们刚到宫门口,一个身穿石青色宫装,梳着一丝不苟发髻的管事姑姑便迎了出来。
她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眼神平静无波,目光在三人身上轻轻一扫,便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开了口。
“寿康宫门前,不得擅闯,各位小主请回吧。”
这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驱赶一只飞错了枝头的雀儿。
意料之中。
宝珠和青珊的脸瞬间白了一分,捧着食盒的手都紧了紧,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