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下腰间算筹,在案几上铺开李昭常用的洒金笺,笔尖悬在墨汁里顿了顿:内容?
朕已斩耶律德光,诸将听令,明日辰时总攻苏慕烟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刀,再加一句星坠者,去浊也。
朕与尔等共守太平
裴仲堪蘸墨的手稳了,笔走龙蛇间,墨迹里仿佛能看见当年寿州城墙上,那个说观星者,观人心的青年。
他吹干墨迹,对着烛火照了照字迹的压痕——和李昭惯用的悬腕中锋分毫不差——然后将手令塞进亲兵怀里:连夜传各营,就说陛下在御帐里等着看捷报。
郭进收到手令时,正用剑鞘砸翻一个试图溃退的都头。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就着月光看完手札,突然仰头大笑。
笑声震得铠甲上的血珠簌簌往下掉,他反手抽出腰间佩刀,刀尖挑起地上的狼首旗:都听着!
陛下说明日辰时总攻!
谁先冲垮辽军后营,老子把这狼头旗给他当酒旗!
辽军大营果然乱作一团。
耶律德光一死,那些喊着苍狼护主的部族兵早没了胆气,又听说中原帝星陨落,以为是天要亡他们,连篝火都顾不上灭就往北边跑。
郭进的骑兵像把烧红的刀,从乱军中劈出条血路,马蹄踏碎的不仅是敌人的甲胄,还有天命难违的谣言。
后半夜,御帐外传来马蹄声。
苏慕烟掀帘出去,正见郭进抱着个染血的包袱大步走来。
包袱解开,露出耶律德光扭曲的脸——眉心还插着李昭那柄银枪头。
末将把这狗东西的尸首挂在营前了。郭进的声音哑得像砂纸,辽军残部跑了小半,剩下的都降了。
苏慕烟点头,目光扫过他铠甲下渗出的血——比傍晚时更多了。
她刚要开口,帐内突然传来响动。
两人同时转身,看见李昭撑着案几坐起来,玄色龙袍前襟浸透了血,却笑得像当年在寿州教小豆子识字时那样:慕烟,我闻见粥香了?
苏慕烟冲过去扶住他,眼泪到底落了下来。
李昭伸手替她擦泪,指腹触到她脸上的血渍,突然抬头望向帐外的夜空。
没有帝星,只有满天碎星,像极了寿州城外流民的眼睛——十年前,他带着他们在淮河滩上种稻子,那些眼睛里也是这样的光。
我就说。他轻声道,没有星护着,倒更自在。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斥候掀帘而入,铠甲上的冰碴子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启禀陛下!
西南急报——孟知祥在成都称王,自称,还勾了南诏的兵,正往剑门关方向去!
李昭的手顿在苏慕烟发间。
烛火映着他眼底的光,像当年在寿州城头望见第一片稻穗时那样——坚定,明亮,带着要把乱世烧出个窟窿的热。
扶我去案前。他对小豆子说,把蜀地的地图拿来。
苏慕烟想劝,却见他望着帐外的碎星笑了。
那笑里没有疲惫,只有十年前在观星台说我要让这乱世,在我手里停的锋芒。
去拿笔墨。他说,我要给孟知祥写封信——就说,他等的星,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