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了,就在刚才,城外传来熟悉的号角声。
那是父亲亲军的虎啸令,他跟着父亲阅兵时听过百遍。
原来阿耶没有放弃他,原来那些说陛下要拿太子换江山的话都是骗他的。
李恪摸出藏在鞋底的银簪。
尖锐的簪尖刺破指尖时,他疼得倒抽冷气,却咬着牙在碎瓷片上写道:儿愿死,不愿父失天下。
阿耶若顾念父子情,便当儿早夭于淮南旧疾。
血珠滴在字上,晕开一片暗红。
他扯下衣襟角裹住伤口,把碎瓷片塞进送饭宫女的竹篮底层。
那宫女是乳母的侄女,他记得她小时候总给他偷糖吃。
阿桃。他轻声唤住要走的宫女,若出了这宫,替我给城南的乞儿们多送些馒头。
我...我以前总说等当了皇帝要让他们都吃饱,现在怕是没机会了。
阿桃的眼泪砸在竹篮上,溅在碎瓷片的血字上。
她用力点头,转身时撞翻了菜碗。
酸白菜的味道弥漫在柴房里,李恪却笑了——他终于做了件像阿耶的事,不是被人护在身后的小太子,而是能替父亲分担的李家人。
此时的洛阳承明殿里,裴仲堪的紫袍被烛火映得发亮。
他对面的韩熙载捻着胡须,案上的茶盏已凉了三巡。
裴相,徐枢密掌兵十年,陛下虽占大义...韩熙载欲言又止。
韩公请看。裴仲堪推过去一卷密报,封皮上盖着淮南军报的朱印,赵匡胤已破东南三门,王彦章的水军截断了渭水粮道。
徐知诰的神策军看似精锐,实则半数是长安市井泼皮,昨日已有两个都头带着部下投诚。
韩熙载翻开密报,越看越心惊。
当看到冯继业授首的血字时,他猛地抬头:冯继业是徐知诰的左膀右臂,怎么...
陛下的亲军,何时让贼子好过过?裴仲堪端起茶盏,喝了口冷茶,韩公当年在淮南,可曾见过李公输过?
当年寿州那把火,烧的是杨行密的粮草;今日这把火,烧的是五代乱世的根基。
殿外突然传来更鼓声。
韩熙载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二十年前在寿州初见李昭的场景——那个穿青衫的观星师站在城墙上,说杨行密百日必亡,后来果然应验。
裴相。他突然起身,朝裴仲堪深深一揖,明日早朝,老夫愿领头弹劾徐知诰擅权僭越,谋逆不道
裴仲堪也站起来,两人的手在案上相握。
烛火在他们身后摇晃,将影子投在墙上,像两面猎猎作响的战旗。
李昭再次登上观星台时,北斗星正悬在中天。
他望着二十八宿的位置,指尖在星图上缓缓移动——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觉得,前世的《五代星象考》竟比史书更有用。
宿命逆转...他低声念着师父传下的口诀,眼前渐渐浮现出模糊的画面:长安城楼的火把连成一片,赵匡胤的长弓指向徐知诰的咽喉;紫微宫的飞檐下,一个小太监抱着个锦盒狂奔,盒里是李恪的龙纹玉佩;而在最中央,李恪站在城楼上,朝他用力挥手。
画面突然扭曲。
李昭看见徐知诰的刀架在李恪颈间,鲜血顺着刀刃滴落;看见自己的亲军在城门前停滞,士兵脸上写满犹豫;看见百姓的哭喊声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所有星光。
他猛地睁开眼,额头已满是冷汗。
观星台下,亲卫举着的火把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得星图上辰时三刻四个字格外刺眼。
传旨。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明日辰时三刻,总攻。
话音刚落,城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宫女从黑暗中冲出来,她的裙角沾着草屑,发间的银簪只剩半截。
她跌跌撞撞跪在李昭脚下,手中紧攥着半块带血的瓷片:陛下!
太子...太子被移往北苑了!
徐知诰说要亲手杀了他!
李昭的手指扣住观星台的栏杆,指节发白。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想看他妥协的人知道——李昭的星火,从来不是用来燎原的,是用来烧穿这乱世的黑夜,烧出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