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站在十里坡最高处的望楼,脚下是星罗棋布的军营,火把连成的光带如游龙般蜿蜒至长安城下。
城墙上的字大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块刺进眼底的碎铁。
陛下,徐枢密的使者到了。亲卫的声音裹着霜气传来。
李昭转身时,正看见一个穿绯色公服的中年人被押上望楼。
那人腰间挂着徐知诰的金鱼符,发冠却歪向一侧——显然是被士兵拖上来时挣扎过。
李公!使者刚开口,李昭已瞥见他袖中露出半卷黄绢。
不用猜也知道内容,徐知诰的套路他太熟了:先拿太子性命要挟,再许以虚职诱降,最后用保境安民的大义压人。
李昭指尖叩了叩栏杆。
使者喉结动了动,展开黄绢:徐枢密言,陛下若退兵百里,解甲归田,枢密愿奉太子为傀儡...咳,为共主,保淮南旧部周全。
若执意攻城...他抬头看了眼李昭沉如寒潭的脸色,声音发颤,太子恐暴病而亡。
望楼下忽然传来马嘶。
李昭望着长安方向,那里的宫阙在夜色中像头蛰伏的巨兽。
他想起李恪小时候总爱揪他的朝服,奶声奶气喊阿耶抱;想起上个月在御花园,这孩子还举着自己做的木剑说要替阿耶守城门。
暴病?李昭低笑一声,伸手接过黄绢。
指尖刚碰到绢帛,突然发力一扯——碎帛如蝶,扑簌簌落进望楼下的火盆。
火星噼啪炸开,映得他眼底泛红,去回徐知诰,明日辰时三刻,本王要亲登长安城楼,取他项上人头。
使者瘫坐在地,被亲卫拖下去时还在尖叫:你会后悔的!
太子他——
拖出去,割了舌头。李昭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夜色。
望楼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些若有若无的铜铃声。
李昭眯起眼,那是苏慕烟惯用的西域香料味道。
他摸了摸腰间的并蒂莲帕子,这是她潜入长安前塞给他的。
此刻帕子还带着体温,像颗跳动的心脏。
同一时刻,长安城西市的胡商栈房里,苏慕烟掀开缀满银铃的面纱。
她身上的粟特锦袍沾着酒气,发间的玛瑙珠在烛火下泛着血光。
王典药,徐知诰在紫微宫布了多少人?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敲了敲案上的波斯琉璃杯——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对面的老医正搓着双手,额角的汗在灯光下发亮:回...回娘娘,紫微宫偏殿周围有三百神策军,每更换防。
徐枢密还说,明日攻城时要...他突然抓住苏慕烟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要在城楼上当众绞杀太子,说是乱臣贼子弑君
苏慕烟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李恪出生时,李昭抱着襁褓在产房外转圈,鞋底都磨破了;想起这孩子第一次喊她时,自己躲在偏殿哭了半宿。
王典药,你做得很好。她反手握住老医正的手,将半块虎符塞进他掌心,明日辰时,金吾卫会开西市门。
你带着家眷从水道走,虎符能保你过三门。
老医正浑身剧震,突然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
苏慕烟转身要走,却被他扯住裙角:娘娘,太子今日被移到北苑了!
徐知诰说偏殿太招眼,要亲手...
什么?苏慕烟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下。
她掀开窗帘一角,看见更夫提着灯笼走过,梆子声敲破长夜,何时移的?
刚过三更。老医正抹了把泪,奴婢听见小太监说,徐枢密嫌偏殿的窗户能看见城外火把,怕太子起了盼头。
苏慕烟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李昭常说星火燎原时,总有些灰烬要烧得更透些,可此刻这把火烧到了她的骨肉,连火星子都烫得人心慌。
帮我带句话给太子。她解下腕间的翡翠镯子,塞进老医正手里,就说...阿母和阿耶的星火,从来不是烧给别人看的。
与此同时,紫微宫北苑的柴房里,李恪蜷缩在草堆里。
他的锦袍早被扯得破破烂烂,手腕上的金镯不知何时丢了,只留一圈青肿。
月光从透气孔漏进来,照在他脸上——这个往日连药都要哄着喝的太子,此刻眼中却燃着簇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