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沉得住气。李昭将信笺投入铜炉,火星噼啪炸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个月前。苏慕烟的声音低下来,细作混进徐府厨房,听见他与账房说河西战事拖得越久越好她伸手抚过李昭的手背,陛下,明日亲征......
我心里有数。李昭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茧子传过来,去把张令铎叫来,我有话交代。
张令铎是踩着露水来的。
他身上还带着马粪味,皮靴在青石板上留下两个泥印:陛下,末将在河西混了十年,羌族那几个老东西的脾气,我比他们自己还清楚。
李昭递过一卷黄绢,上面盖着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朱印:把这个给折家阿爹,再送五百石粮食。
告诉他们,李元昊的马吃沙,咱们的马吃粟。
张令铎接过绢卷,拇指蹭过印泥:末将这就走。
等回来时,保证让河西的狼崽子们排着队给陛下送酒!
天快亮时,李昭登上紫微宫顶。
观星台上的青铜浑天仪落了层薄霜,他指尖拂过刻度,前世导师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五代的星图,每颗星都沾着血。
仰头望去,紫微星在云隙里忽明忽暗,东方的帝星竟泛着极淡的红光——这是前世没有的异象。
李昭攥紧腰间的星盘,铜边硌得掌心生疼。
徐知诰的密信、吐蕃的盟书、羌族的粮草......这些线头在他脑子里拧成一股绳,勒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陛下,徐枢密使求见。小太监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说要为陛下饯行。
徐知诰的府邸飘着沉水香。
李昭坐在主位,看着徐知诰亲自布菜:这是洛阳送来的樱桃,臣让人用冰镇了一路。
陛下尝尝?
樱桃在白瓷盘里闪着红芒,像极了李元昊臂上的血珠。
李昭夹起一颗,咬碎时甜里带着涩:枢密使费心了。
陛下此去,臣日夜悬心。徐知诰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液在杯中晃出月牙,太子虽小,却聪慧过人。
若有紧急军情......
枢密使操的心,比朕还多。李昭笑着举杯,来,为河西大捷,干!
酒盏相碰的脆响里,徐知诰的笑容僵了一瞬。
李昭望着他眼底闪过的阴翳,突然想起苏慕烟昨夜的话:洛阳城外三十里的驿站,今早少了十二匹快马。
子时三刻,李昭在帅帐整理兵符。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慕烟掀帘而入,鬓发散了几缕,手里攥着张染了泥的纸:陛下,洛阳来的急报......
李昭接过纸,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晕开,却还能认出:驿马失踪,疑断归路。
他望着帐外漆黑的夜空,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
前世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灵州城的星图,有一处被他刻意遗忘的裂隙。
此刻,那裂隙正随着夜风,缓缓张开。
传旨,寅时三刻拔营。李昭将兵符收入木匣,告诉裴先生,灵州的星阵,该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