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的月轮刚爬上西城墙时,李昭的玄甲军已裹着沙尘涌进城门。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亲兵,目光扫过城楼上新换的字旗——这是前日刚从洛阳运来的,朱红底色被西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倒比长安城里的更有几分生气。
陛下,吐蕃使者在演武厅候着。裴仲堪的青衫沾了草屑,显然是从帅帐一路小跑过来的,尚绮心儿带了五车牛羊,说要当面呈结盟书。
李昭解下玄甲,甲叶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先更衣,半个时辰后紫微宫议事。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把徐枢密使也请去。
紫微宫的铜炉里烧着松枝,烟雾在梁柱间缭绕。
李昭坐在龙纹檀木椅上,目光扫过阶下众人:左列是执金吾卫指挥使高怀德,铠甲上还沾着西夏人的血;右列徐知诰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玉牌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最前首的裴仲堪正摩挲着茶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吐蕃来盟,诸位怎么看?李昭端起茶盏,茶水倒映出他微蹙的眉峰。
前世记忆里,西夏与吐蕃缠斗二十年,此刻尚绮心儿突然示好,分明是李元昊断了河西粮道,逼得吐蕃不得不找盟友。
高怀德先开口:陛下,西夏刚败,元气未复。
吐蕃人素来反复,若此时结盟,怕是要分我朝战功。
末将以为,暂缓西征,先固关陇。
高将军说的是。右武卫将军陈延昭附和,去年吐蕃还抢了我朝商队,这会子倒想起结盟了?
殿内响起零星附和声。
李昭垂眸,指节轻叩案几——这些将领只看得见眼前的刀枪,看不见河西走廊的千里沃野。
前世正是因为中原王朝没抓住这个机会,才让西夏坐大百年。
陛下,臣有异议。裴仲堪突然起身,袖中滑落半卷地图,吐蕃控着青唐道,若与我结盟,李元昊西退无路,东有我军,北临大漠——正是瓮中捉鳖的良机。他弯腰捡起地图展开,这是臣让细作画的河西水系图,若能联合吐蕃截断黄河渡口,西夏骑兵连饮水都成问题。
李昭抬眼,正撞进裴仲堪发亮的眼底。
这谋士总爱把算盘藏在袖子里,今日倒难得露了回锋芒。
他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二字:裴先生说得对。
传旨,明日与吐蕃会盟。
阶下霎时安静。
徐知诰突然抚掌:陛下圣明。他起身时锦袍带起一阵香风,只是亲征之事......陛下万金之躯,不如让太子监国?
臣愿留洛阳辅佐,确保大后方安稳。
李昭望着徐知诰腰间晃动的鱼符——那是前日刚赐的金紫鱼袋,此刻倒像条吐信的蛇。
前世徐知诰在他征南唐时发动过兵变,虽被镇压,却埋下了祸根。
他面上带笑:枢密使一片忠肝,朕心甚慰。
太子年纪尚轻,还是留在洛阳读书吧。
散朝时已近子时。
李昭刚踏进宫门,便见苏慕烟立在廊下,月白宫装被夜风吹得贴在身上。
她手里攥着个漆封的木匣,发间珍珠步摇微微发颤。
陛下。她上前半步,木匣递到李昭面前时,指尖在抖,洛阳来的密报。
徐知诰让人送了二十车盐铁去河东,给的是王延嗣的旗号。
李昭接过木匣,封泥上的字还带着墨香。
他拆开信笺,徐知诰的小楷跃入眼帘:待西夏平,当表公为河中节度使......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淬了毒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