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里的牛油烛烧到第三根时,李昭将最后一卷《五代攻守录》拍在案上。
羊皮纸卷啪地弹起,又缓缓摊开,露出景福元年,梁晋争霸,王檀守邢州,围三月而城自溃的批注——墨迹还是他昨日新添的。
报——帐外亲兵的声音带着湿意,高行周率三千守军退入江陵,四门紧闭,城上滚木礌石堆了半人高。
李昭指节抵着下颌,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江陵城防图》。
前世记忆里,高行周这员河东猛将最善守御,当年在澶州被围百日,愣是用土坯填护城河,用米浆拌泥修城墙。
若此刻强攻,光是登城梯就得折损三千儿郎。
传喻石重贵,他屈指叩了叩地图上的米仓渡率步军扎营城南,挖壕沟,立鹿砦。
骑兵沿汉水布防,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亲兵领命退下时,帐角的铜铃忽然轻响。
李昭抬头,见苏慕烟正掀帘进来,月白襦裙下摆沾着暗褐色的水渍,发间那支银簪还滴着水——定是刚从地牢出来。
审出什么了?他起身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
苏慕烟从袖中摸出块染血的绢帕,展开是半枚残缺的虎符:高从诲的亲卫队长招了。
那老匹夫前天夜里带了二十个死士,扮作盐商混出了城,现在应该在沙市码头等船。她指尖划过虎符上的凹痕,他怕被安重荣灭口,连私印都藏在船板底下。
李昭盯着虎符上的二字,忽然笑了:沙市码头的船工里,有咱们三年前安插的线人。他取过案头的令箭,传黑衣卫,今夜子时前,沙市码头不许有船离岸。
苏慕烟将虎符收进怀中,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玉扳指——那是他们在寿州城初见时,他亲手雕的。我让人备了姜茶,她声音放软,你喝了再看战报。
话音未落,帐外又传来脚步声。
裴仲堪掀帘而入,腰间的算筹袋撞在案角,发出细碎的响:陛下,某有一计。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写满字迹的麻纸,安重荣的亲兵里有个文书,前日被咱们俘虏了。
某让人摹了他的笔迹,伪造了封绝命书......
李昭展开麻纸,见上面写着某误信高贼,今被大水冲散,恐难生还。
诸军勿为我死战,末尾还按了个朱红指印——正是安重荣左手小指的断指印,好计。他将纸卷递给苏慕烟,让细作混进城,贴在四门城墙根。
子时三刻,江陵城上的梆子刚敲过。
李昭翻身上马,玄铁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五千轻骑早已候在江边,马蹄裹着布,刀鞘塞了棉絮,连马嚼子都换了皮套。
跟紧了。他抽出横刀,刀锋在夜色里划出银弧,江津滩涂的芦苇有一人高,安重荣的残兵肯定躲在那儿。
马蹄声碎在江滩上,像落在水面的雨。
李昭勒住马,透过芦苇缝隙,看见二十几堆篝火——安重荣的旗子歪倒在草堆里,几个士兵正用刺刀挑着半生不熟的野兔肉。
弩手前压。他低声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