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观星殿的铜鹤灯盏里,龙脑香燃得正旺。
李昭解下玄色衮冕,广袖拂过青铜星盘时带起一缕烟,在烛火里蜷成细蛇。
他屈指叩了叩星盘上的位——对应蜀地分野,青铜表面还留着他方才用力过猛的指痕。
陛下,香灰落了。裴仲堪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捧着鎏金香炉的手稳如磐石,可袖角被穿堂风掀起时,露出半截染了墨渍的素绢——方才在偏殿草拟密诏时,笔锋急抖溅上的。
李昭闭了闭眼。
前世案头那本《十国春秋》突然在记忆里翻页,乾宁四年,成都星变,紫霞蔽月,三日后孟知祥旧部王处回夜袭节度使府的批注刺得他太阳穴发疼。
他伸手接住飘落的香灰,指尖触到的不是绵软,而是前世书纸的脆响——这是他独有的预警:当记忆与星象重叠如刻,必有血光。
去把观星台的漏壶取来。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剑。
裴仲堪应声要退,却被他抬手拦住,不,你留下。
殿外更鼓敲过子时三刻。
李昭的指尖在星盘上划出弧光,目光穿透雕花木窗,落在西南方向——那里的夜空本该是墨色,此刻却浮着团暗紫,像被血浸透的绸子。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幽州城头赵延寿逃向辽营时,耶律德光的狼旗也是这般妖异的紫。
裴卿。他转身时,玄衣下摆扫过满地香灰,你可知孟知祥上月送的蜀锦里,为何绣着南诏的金翅鸟?
裴仲堪瞳孔微缩。
他早让人拆过那匹蜀锦,夹层里有半枚鱼符,刻着字——南诏段氏的家徽。
此刻被点破,他喉间发紧,却仍保持着从容:陛下是说...孟太尉欲联南诏?
联是虚,换是实。李昭的指节抵着星盘,青铜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管,他想换个儿子。
段思平之妹有孕三月了,他要把那孩子当嫡子养。
裴仲堪倒抽一口冷气。
王处回跟了孟知祥二十年,从绵竹起兵到占成都,哪场硬仗不是他带着亲军冲在前?
若孟知祥真要立南诏血脉为嗣...他抬眼看向李昭,正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眼底——那里燃着两簇火,一簇是前世的史书,一簇是今生的筹谋。
传苏慕烟。李昭突然提高声音,惊得梁上栖鸟扑棱棱乱飞。
苏慕烟进来时,鬓边还沾着夜露。
她穿了件青灰色襦裙,外罩件普通妇人的粗布罩衫——方才正扮作药铺老板娘,往汴梁密探手里递解药。
见李昭站在星盘前,她福了福身,袖中短刃的冷意隔着布料渗出来:陛下。
川中要起风了。李昭抓起她的手,将半块刻着二字的玉牌塞进她掌心,子时起,成都、梓州、利州各派三路暗桩。
重点盯王处回的府,他门房养的那只瘸腿黄狗,最近总往城南破庙跑——
苏慕烟的指尖在玉牌上轻轻一按,暗藏的机括弹出半张纸。
她扫了眼上面的暗号三星升斗,睫毛颤了颤:需不需要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