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的铜鹤灯烛芯爆了个花,李昭望着案头暗格里那方染着丹砂的密信,指腹摩挲过龙案边缘的云纹——这是他登基第三年亲手设计的御案,原想着该用来批屯田折、水利书,不想到底还是要铺开战报。
陛下,五鼓了。值夜的小太监捧着青釉茶盏,茶雾里映出他眼底的血丝,六部尚书与郭将军、高将军已在宣政殿候着。
李昭将暗格扣上,玉佩与密信在匣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他起身时龙袍扫过满地星图,前世实验室里那本《五代野史》突然浮现在眼前——书里夹着张泛黄纸条,是他用红笔圈出的贞明三年,徐知诰结朱梁余党谋乱。
原来不是野史,是他漏看了年份。
宣政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李昭踩着阶上的霜花走进来,殿内三十余人同时叩首,衣料摩擦声像秋风吹过麦垄。
都起来。他的声音在殿顶藻井间回荡,目光扫过左侧的吏部尚书崔协、兵部侍郎郭崇韬,最后停在右侧金甲裹身的郭从训和高行周脸上,朱友贞的密信,诸位该都看过了。
阶下响起抽气声。
户部尚书张延朗的朝笏差点掉在地上:陛下是说...那逆贼竟勾连徐知诰?
竟早李昭抬手指向殿外,朕前世读史时,总以为徐知诰的野心是从代吴建唐才起的。
如今看来,他在庐山松风阁的茶,怕是十年前就煮上了。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划过众人,朱友贞要洛阳起兵牵制朝廷,徐知诰在江南策应夺权——这是段凝刚审出的供词。
郭从训的手按在剑柄上,铁甲发出轻响:末将愿领三万禁军直取洛阳,砍了朱友贞的狗头!
急什么?李昭摇了摇头,汴梁离河东太近,李存勖的骑兵两日就能杀到黄河边。他转向高行周,你带两万步军屯寿春,盯着杨吴旧地的动静。
徐知诰若敢在江淮煽风点火,你就把他的粮草囤烧个干净。
高行周抱拳时甲叶铿锵:末将明白,寿春到庐州的粮道,末将每日派三拨斥候巡查。
郭卿。李昭又看向郭从训,你守汴梁,不是让你打仗。他从袖中抽出一卷舆图展开,朱友贞的兵力至多两万,你只需把住虎牢关,让他出不了洛阳城。
李存勖若来...就说朕许他河朔三镇的盐引。
郭从训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陛下这是拿盐引当锁链,拴住沙陀人的马腿。
末将懂,末将把虎牢关的城墙再砌高三尺!
殿内的紧张气氛松了些,李昭却没跟着笑。
他望着殿外渐亮的天色,想起苏慕烟昨夜在观星台替他收玉牌时说的话:朱友贞的信里有二字,怕是要给徐知诰送什么宝贝。
此时苏慕烟正在寿州城南的驿站里。
她对着铜镜摘下凤钗,乌发如瀑垂落,指尖抚过脸上的薄粉——这是教坊司时学的易容术,能把肌肤养得像寻常仆妇般粗粝。
案上摆着封伪造的回信,是她模仿徐知诰的笔迹写的,墨迹里掺了松烟墨,正是庐山松风阁常用的墨料。
夫人。门帘被掀起一角,陈彦威的声音混着马粪味飘进来,马队备好了,三辆盐车,两辆装的是我们的人。
苏慕烟转身,身上已换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腰间系着徐府旧仆的铜牌——这是她去年派细作从徐府老管家手里的。
她将信收进怀里的暗袋,手指触到袋底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教坊司,老乐师教她的话:要活命,就把软刀子藏在袖口里。
陈统领。她望着陈彦威脸上的络腮胡——这是他特意粘的,洛阳城西的酒肆,记得让弟兄们把住后门。
朱友贞的人若问起,就说松风阁的茶凉了,得换新火
陈彦威点头时,络腮胡跟着颤动:夫人放心,末将在洛阳城埋了十三处暗桩,连朱友贞的厨子每日买几斤盐都能报上来。
苏慕烟提起装着假盐的布包,布角露出半截红绳——那是李昭登基时送她的定情信物,走吧。她推开驿门,晨雾里传来马嘶,赶在午时下汴水,夜里能到宿州。
与此同时,寿州城西北的鹰扬卫大牢里,段凝正盯着跪在地上的货商。
那商人的膝盖已磨破,血渗进青石板的缝隙,像朵枯萎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