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李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对暗处使了个眼色。
段凝从廊下转出来,甲叶上的雪还没化:末将已安排人跟着。
不是跟着,李昭摸出袖中那方绣着星图的帕子,是看他见了谁,说了什么。他指腹划过帕子上心月狐的位置,今晚子时,你去西市找个说书的,让他说段契丹使者夜访江州的故事——要带点细节,比如使者骑的是青骓马,腰上挂着狼头坠子。
段凝瞳孔微缩:陛下是要......
引蛇出洞。李昭望着殿外飘雪,徐知诰在庐州有二十个暗桩,他以为朕不知道?他转身走向御花园,靴底碾碎积雪的声音格外清晰,你去办,记得把风声漏给赵崇珪——当年徐温救过他老子的命,他最是忠心。
御花园的观星坛上,铜浑仪结着层薄冰。
李昭仰起头,心月狐星正挂在东方,原本明润的黄光此刻泛着青灰,像块蒙了尘的玉。
段凝,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心月狐主阴谋,主背叛。
段凝握紧腰间的刀:末将这就加派三百玄甲卫去庐山外围。
不够。李昭望着星图,让苏娘子带去江州——她扮成进香的贵妇人,比玄甲卫管用。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告诉她,东林寺的晨钟若响三声,不管多晚都要报上来。
雪越下越大,压得松枝沙沙作响。
李昭在观星坛站了半个时辰,直到苏慕烟的暗卫送来消息:徐知诰回府后,只让账房烧了半箱文书,其余时间都在翻当年的军报。
知道了。李昭裹紧大氅往暖阁走,刚到门口就见段凝抱着个木匣候在檐下,雪花落满他的肩甲。
陛下,段凝掀开匣盖,里面是封染了茶渍的信,赵崇珪的副将刚截了这信,说是江州来的。
李昭接过信展开,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模仿的:三月三,东林寺,青骓见狼头。他指尖在东林寺三个字上点了点,嘴角扬起半分冷笑。
去传苏娘子,他把信递给段凝,让她明早带二十个暗卫出发,就说去江州的东林寺进香还愿。
更漏敲过五下时,李昭靠在暖阁的软榻上,望着案头未批完的奏疏。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铺了层银霜。
他忽然想起徐知诰今晚掉的那支银筷——筷头刻着字,是当年他亲自请扬州银匠打的,说是要知进退,知好歹。
陛下,小太监掀帘进来,段将军在外求见。
段凝的甲叶上还沾着雪,手里攥着张染了墨的纸:陛下,昨夜东林寺方向......他喉结动了动,传来三声钟响。
李昭猛地坐直,案上的烛火被风扑得摇晃。
他望着段凝发白的嘴唇,忽然笑了——这局棋下了二十年,终于要到收网的时候了。
去把苏娘子叫来,他摸出腰间的玉牌,让她带着,天一亮就出发。
窗外的月亮慢慢沉下去,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李昭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寿州城的晨雾——那时他站在城楼上,望着徐知诰带着流民修城墙,汗水浸透了粗布短打。
如今晨雾还是那晨雾,只是雾里的人,早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陛下,苏慕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红鸾的行装备好了。
李昭转身,见她穿着月白襦裙,鬓边插着支素银簪,像极了当年在杨行密府里弹琵琶的模样。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当心,庐山的雾比寿州的浓。
知道。苏慕烟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陛下等我的好消息。
殿外传来雄鸡报晓的声音,第一缕阳光穿过宫阙,照在二字的牌匾上。
李昭望着苏慕烟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忽然想起今晚要批的奏疏里,有崔道融新写的《科举改制十策》——等苏娘子回来,这天下,该换副新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