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捧着铜砚台的手微微发颤,砚中松烟墨被他研得极细,墨香混着帐外飘进来的血腥气,在晨雾里凝成一团。
李昭的手指在绢帛上划过段凝批注的献幽云三字,指甲几乎要戳穿那层薄绢——前世他在古籍里见过太多这样的字迹,石敬瑭、赵德钧,每个卖国者的名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拿笔来。他的声音比漳水的冰碴子还冷。
亲兵递来狼毫,李昭沾墨时手腕顿了顿。
帐外突然传来玄甲军整队的口号,字旗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他肩头,像前世讲台上学生递来的笔记——那些泛黄的纸页里,幽云十六州的地图永远被红笔圈着,批注是他亲手写的:汉家门户,百年之痛。
笔尖重重落下,第一行字力透纸背:檄告天下,段凝三宗大罪。
李振的喉结动了动,他望着李昭绷紧的下颌线,想起昨夜李继勋送来的段凝亲兵。
那小兵浑身是血,说段凝在登基大典上命人用金漆重描了龙椅,椅背上刻着借契丹十万铁骑的誓言。
此刻李昭写私通契丹四字时,墨汁在帛上洇开个小团,像朵狰狞的花。
凡弃械归降者,皆免死封赏。李昭写完最后一句,笔锋一收。
狼毫在案上发出轻响,惊得帐角的烛火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舆图上,恰好遮住二字。
即刻誊抄三万份,用快马分送洛阳周边五十里。他将素帛推给李振,让每个后梁兵卒都知道,他们护的不是江山,是个要把祖宗地卖给胡人的贼子。
李振捧着檄文退下时,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探马掀帘而入,铠甲上的冰碴子落在地上:报——段凝已软禁朱友贞,在太极殿强行登基!
李昭的瞳孔骤缩。
他抓起案上的玄铁剑,剑鞘撞在案角发出闷响:传李继勋,今夜子时,飞骑营随我直取洛阳宫城!
洛阳太极殿里,段凝的皇冠歪在脑后。
他扯着龙袍前襟,金线绣的龙首被他抓得变了形。
殿下站着二十几个面如死灰的朝臣,最前排的老臣王溥突然跪下来,额头撞在汉白玉地砖上:陛下,李王大军已过漳水,此时登基......
住口!段凝抄起御案上的青瓷笔洗砸过去,朕是天命所归!
昨日观星台报说紫微星落于洛阳,这不是天命是什么?笔洗砸在王溥脚边,碎瓷片划破了老臣的手背,血珠滚进砖缝,像极了李昭檄文上的墨迹。
偏殿里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段凝的贴身宦官小福子跌跌撞撞跑进来,鬓发散乱:陛下!
朱......朱友贞撞柱了!
段凝的脸瞬间煞白。
他踉跄着往偏殿跑,龙袍下摆被门槛勾住,摔了个嘴啃泥。
偏殿里,朱友贞瘫在地上,额头的血正顺着青石板往下淌,染脏了他身上的赭色龙袍。
段凝蹲下来揪住他的衣领:你死了倒干净?
朕还等着用你祭天呢!
朱友贞抬起染血的脸,笑出了声:段凝,你当契丹人是活菩萨?
等他们的铁骑过了幽州......他的笑声突然哽住,手指死死抠住段凝的手腕,李昭的檄文已经贴到城门口了,你以为那些士兵还肯为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