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的烟火在黎明前渐次熄灭,李昭站在节度使府的飞檐下,指尖抚过城砖上未干的血渍。
昨夜破城时飞溅的南汉军旗碎片还粘在青石板缝里,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喉间滚出一声低叹——刘玢跑了。
大王,通缉令已誊抄三百份。亲卫捧着一摞染了朱砂的桑皮纸,墨迹未干的封万户侯三个大字在晨风中微微发颤。
李昭伸手接过,指甲在擒获刘玢四字上轻轻压出凹痕。
前世史书中南汉后主刘玢逃亡占城,客死异邦的记载突然在脑海里炸开,他想起岭南湿热的海风中那具腐烂的尸体,想起后世地方志里刘玢遗祸,海寇十年的注脚。
贴到每个村口,刻在码头的石碑上。他将通缉令递给亲卫,目光扫过府外攒动的百姓——几个挑着菜筐的老妇正踮脚张望,菜叶子上还沾着夜露。告诉他们,刘玢在广州城屠过三个坊的百姓,他的金饼都是百姓的血铸的。
亲卫领命跑远时,苏慕烟的身影从廊下转出来。
她素色裙裾沾着晨露,手里捧着个青瓷茶盏:我让小厨房煮了莲子粥。李昭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忽然想起昨夜破城时,小桃说她带着几个侍女守在西门,用琵琶声稳住了慌乱的百姓。你昨日不该亲自上城。他声音放软,万一流箭......
比起你在高台上看火光,我这算什么?苏慕烟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甲胄上的凹痕——那是昨夜流矢擦过的痕迹。
远处传来铜锣声,是巡城军在喊通缉令。
她望着李昭眼底的血丝,轻声道:刘玢跑不远的,岭南的百姓恨他比恨毒疮还深。
李昭垂眸抿了口粥,莲子的甜香混着晨风里的焦糊味。
他想起前世在古籍里读到的南汉苛政,民多易子而食,又想起今早城门口跪着的老妇,她拉着他的马缰哭嚎:大王,我儿子被刘玢抓去修宫殿,到死都没见着面......
传李继勋。他将空茶盏递给苏慕烟,让飞骑营带三日干粮,沿海岸线追。
刘玢要逃,只能走雷州湾的渔船。
雷州湾的咸腥气比李继勋想象中更重。
他勒住青骓马,望着远处渔村飘起的炊烟——七户茅舍,三艘破船搁浅在沙滩上,像几具翻白的鱼。都头,身后的亲随压低声音,渔民说昨夜有个穿短打的外乡人,拿金饼换船。
李继勋翻身下马,靴底碾碎几枚贝壳。
他摸了摸腰间的横刀,刀鞘上的鲨鱼皮磨得发亮——这是李昭亲赐的定南刀把村子围起来,别惊了狗。他对左右使个眼色,二十个飞骑营的弟兄立刻散开,隐入椰树林和礁石后。
渔村最东头的茅舍里,刘玢正把最后半块金饼拍在木桌上。
他的短打早被汗水浸透,后颈还沾着从广州城逃出来时蹭的墙灰。老丈,再加十块,我只要你那艘带篷的船!他望着老渔民皱巴巴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从广州到雷州,他躲了三天三夜,吃的是田鼠,喝的是露水,此刻连金饼上的花纹都顾不得看,只想着赶紧漂过那片海。
老渔民蹲在门槛上抽烟袋,火星子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他望着刘玢发颤的手,又想起今早村头石碑上的通缉令——封万户侯五个字被涂了朱红,比庙里的关公脸还显眼。他磕了磕烟袋锅,夜里涨潮就走。
你先歇着,我去备些水。
刘玢瘫在草席上,听着老渔民的脚步声远去。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他腰间的木匣——里面还剩三块金饼,是从广州御花园假山下挖的。
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当时他嫌老人唠叨,现在才明白,那些被他砍了头的粮官、被他烧了房子的百姓,此刻都变成了眼睛,从每片树叶、每粒沙里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