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重威退出门时,瞥见廊下站着个穿玄甲的将领——浓眉阔鼻,腰间挂着柄缺了口的铁剑,正盯着他的算筹袋。
那将领见他望来,转身进了侧门,门楣上亲军帐三字被风吹得摇晃。
刘知远在亲军帐里攥紧了剑柄。
刚才那个茶商的算筹袋,和三天前在江边捡到的半块虎符纹路一模一样——淮南王的人,果然来了。
他摸出怀里的半块虎符,和记忆里李昭的画像重叠。
前世史书中,刘知远后来成了后汉皇帝,可此时不过是个被段凝压得抬不起头的副将。
段凝抢他战功时说你个行伍出身的粗人懂什么,克扣军粮时说亲军要吃精米,水军吃糙米是抬举,甚至昨日他的亲兵救起三个落水的水兵,段凝竟说死了正好,省口粮。
帐外传来脚步声,刘知远迅速把虎符塞进甲内。
门帘一挑,杜重威闪了进来,算筹袋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光:刘将军,淮南王说,你缺的不是粮,是个能让你带兵的主子。
刘知远的手按在剑柄上:你怎么知道我...
段凝昨日打了你的亲兵队正。杜重威指了指他甲衣上的泥点,那队正替水兵们争粮,被抽了二十军棍——你蹲在马厩里给他敷药,药汁溅在甲片上,到现在还没干。
刘知远低头,果然看见左肋甲片上有块暗黄的药渍。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发红:段凝那狗东西,早该滚去喂鱼。
杜重威从怀中摸出封信,用火漆封着:王说,明日寅时三刻,东门第三根拒马下有暗号。
你若愿意,就把城门钥匙放在那里。
刘知远接过信,指甲掐进火漆里:事成之后?
嘉陵江水军都指挥使。杜重威的声音像块烧红的铁,王说,你能带兵,就该掌兵。
段凝是被亲兵的喊叫声惊醒的。
他踉跄着披上官服,推开寝室门,就见西跨院的灯笼全灭了,只有半扇窗户洞开,风灌进来,吹得案上的军报哗哗作响。
杜重威跑了!亲兵的声音带着哭腔,亲军帐的刘将军也不见了!
段凝的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
他冲向城门楼,远远就看见东门的吊桥正在缓缓放下——不是用绞车,是被人砍断了锁链。
城门外,李昭的玄色披风在晨雾里像团烧不尽的火,身后的甲士如潮水般涌来。
放箭!段凝抓起弓,却发现箭壶是空的——亲兵营的箭,早被刘知远以为名搬空了。
他转身要跑,却被人从后踹倒,后脑勺撞在城砖上,眼前金星直冒。
段将军,刘知远的铁靴踩在他后背上,淮南王说了,留你条命。
李昭踏进利州府衙时,案上的烛火刚被风吹灭。
他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黄纸封的军报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张格的密信,王宗弼幼子的印玺,还有成都北门守军的调防图。
王爷,刘知远抱着个青铜匣进来,这是水军的兵符,府库的钥匙都在里头。他的玄甲还沾着血,却站得笔直,末将已命人封了粮库,百姓都在街头候着,说要给王爷送碗热汤。
李昭打开青铜匣,兵符上的前蜀水军四字被磨得发亮。
他抬头看向刘知远:从今日起,你就是嘉陵江水军总指挥使。
刘知远单膝跪地,铁剑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末将必不负王!
衙门外传来百姓的欢呼,混着江风灌进来。
李昭走到廊下,望着城墙上新换的字旗——前世史书中的利州之战,原是后唐灭前蜀的前奏;可此时,这面旗却像把插进蜀地的刀,刀柄正握在他手里。
王爷!亲兵策马冲进院子,军报上还沾着成都的泥土,赵廷隐被张格软禁了!
李昭的手指骤然收紧,军报在掌心皱成一团。
赵廷隐是前蜀最后的名将,若他有失...他望着远处连绵的蜀道,山风卷着旌旗猎猎作响,旗面上的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传令三军,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明日辰时出发,直取成都!
衙外的号角应声而起,惊飞了檐下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