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缓缓拿起那份名册,沉声道:“王爷的恩义,老夫……记下了。”
苏慕烟起身,盈盈一拜:“将军深明大义,慕烟代王爷谢过。”
画舫靠岸,苏慕烟的身影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魏通独自坐在船舱,看着窗外风雨飘摇的秦淮河景,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徐温的时代,或许真的要过去了。
与此同时,京城摄政王府。
李昭与郭崇韬正在密室中对弈。棋盘之上,黑白两子绞杀正酣。
“苏慕烟的信鸽已经到了,江南之事,已成七八。”郭崇韬落下一子,沉声说道。
李昭拈起一枚白子,稳稳地放在棋盘中央,瞬间盘活了一大片棋局。
他抬起眼,看向郭崇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让沈彬放出的风声,已经把徐温这头老狐狸逼得坐不住了。他越是心慌,就越会联络旧部,试图稳固势力。他越是动作,留下的破绽就越多。”
郭崇韬点了点头,先以天象动摇人心,再由苏姑娘釜底抽薪,断其羽翼。
如今朝堂之上,人人自危,都在猜测徐温何时会有异动。
只待朝会之日,王爷振臂一呼,想必应者云集。”
“还不够。”李昭摇了摇头,“人心善变,没有真凭实据,那些墙头草是不会轻易倒向我的。我需要一份能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在看一场已经预知了结局的厮杀,“我料定,他会与旧吴遗族通信,以做最坏的打算。我已经布下了网,就等他自投罗网。”
郭崇韬会意:“王爷放心,届时只需一封密信,便可让他在朝堂之上,百口莫辩!”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扳倒徐温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似乎只剩下时间问题。
夜,愈发深沉。
李昭处理完最后的公务,正准备歇息,书房外却传来了侍卫的通报。
“王爷,观星院沈彬大人求见,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李昭心中一动,沈彬这个时辰前来,绝非小事。
他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沈彬快步走进书房,与数日前那个惶恐不安的观星郎判若两人。
他的脸上没有了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激动与决绝的神色。
他没有行礼,而是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轴,双手呈上。
“王爷,您要的东西,臣……拿到了。”
李昭的眉毛猛地一挑。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待徐温的信使出城时,再由郭崇韬的人马截获。
可现在,沈彬居然直接将东西送了过来?
他迅速接过卷轴,解开油布,里面是一份用火漆封口的信函。
他撕开封口,抽出信纸。
烛光下,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笔迹,正是出自徐温之手!
信中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详细叙述了联络旧吴贵族,约定起事时间,甚至包括了事成之后如何瓜分权力的种种细节。
这已经不是谋逆的意图,而是谋逆的实证!
李昭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他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沈彬:“这……你是如何得到的?”这封信,几乎等同于徐温的催命符。
沈彬的他的族兄,在太傅府担任……笔墨书吏。”
李昭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份副本!
徐温的亲信书吏,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抄录了这份致命的书信!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李昭的内心。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猎人,耐心布置着陷阱,等待猎物犯错。
却没想到,猎物最信任的家犬,早已将獠牙对准了它的主人。
他手中的这份证据,比任何截获的信件都更具毁灭性。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彻底。
他紧紧攥着那份书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徐温,这只盘踞朝堂多年的老虎,终于露出了他致命的咽喉。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让他灼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
他望向城中徐温府邸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一如往常。
然而,就在这胜利的巅峰,一股莫名的寒意却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徐温是何等人物?
精明、谨慎、多疑,几乎从不犯错。
他会如此轻易地将这等致命的把柄,交由一个普通的书吏抄录吗?
这不合常理。
除非……
李昭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
他想到了徐温那个素来被他忽视的儿子,那个以骄横跋扈闻名于京城的徐知训。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他胜利的喜悦。
一头经验丰富的老虎,在明知周围布满陷阱时,绝不会轻易踏错一步。
但如果,将它推入陷阱的,不是外面的猎人,而是它身后那只急于抢班夺权、却又愚蠢鲁莽的幼崽呢?
李昭手中的书信,忽然变得无比滚烫。
他扳倒了徐温,但那个被压抑已久、渴望证明自己的年轻人,此刻恐怕正躲在暗处,兴奋地看着这一切。
老狼被困,意味着狼群将迎来新的头领。
而一头饥饿、狂妄、不受任何规则束缚的孤狼,远比一头深谋远虑的老狼,要危险得多。
府外的夜,依旧静谧,但李昭知道,一场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