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这天下,谁是忠,谁是奸,非由其出身而定,乃由其心之所向而定!我只取心向大唐、心向百姓的忠义之人!赵岩等人,既已看清朱梁的逆贼面目,弃暗投明,便是弃旧迎新。魏博军若能为我所用,他日北上抗击契丹,南下扫平江南,何愁不能多添一支劲旅?至于挑起大战……”
李昭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本王与朱梁,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何来挑衅一说?莫非在周枢密眼中,我们还要对那篡国之贼摇尾乞怜不成?”
一番话掷地有声,将周德威的指责驳斥得体无完肤,更将收容降众的政治动机,上升到了“忠义”与“大局”的高度。
周德威脸色一阵青白,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朝会之后,李昭单独召见了赵岩。
“辽东前线,战事吃紧。”李昭开门见山,手指着墙上巨大的堪舆图,点在了遥远的东北角,“完颜阿骨打的女真部族虽勇,但于谋略、军械、后勤之上,终究有所欠缺。本王现在命你,即刻启程前往辽东,以参军之职,协助阿骨打作战。”
赵岩闻言,脸色倏然一变。
辽东!
那是何等苦寒凶险之地!
与野蛮的契丹人作战,九死一生。
这名为“协助”,实为流放。
他刚刚献上图册,本以为能得一安稳富贵,却不想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李昭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却故作不知,继续说道:“你的家人,本王会安置在寿州,好生照料,保他们衣食无忧。你带来的那些魏博旧部,本王也会择其精锐,充实各军。赵岩,这是你向本王证明你那句‘粉身碎骨,亦得其所’的最好机会。”
话语中的敲打与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家人为人质,旧部被拆分,自己则被送往最危险的前线。
赵岩心中纵有万般不甘,此刻也只能化为一声长叹。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么接受,要么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李昭长揖及地,声音嘶哑却坚定:“微臣……领命。愿为王爷效死!”
在赵岩准备行装的同时,李昭在密室中召见了心腹谋主,郭崇韬。
“赵岩之事,暂时告一段落。无论他是真心投靠,还是另有图谋,去了辽东,都翻不起什么大浪。”李昭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现在,我们该把目光,重新投向南方了。”
郭崇韬心领神会:“王爷是说……徐温?”
“不错。”李昭的指尖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从淮河一路向南,最终停在了金陵的位置,“徐温虽退,但他在江南经营多年,其旧部党羽遍布各州。这些人,如同一根根钉子,扎在我们的心腹之地。不拔掉他们,本王寝食难安。趁着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北方的魏博和契丹吸引,正是我们动手清理门户的最好时机。”
郭崇韬的只待王爷一声令下!”
李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此事要快,要狠,更要隐秘。动手吧。”
三日后,登州码头。
一艘准备开往辽东的战船已经扬起了半帆,赵岩换上了一身戎装,站在船头,回望着这座他仅仅停留了数日的城池,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前路,是生是死,皆是未知。
就在船夫准备解开最后一根缆绳的瞬间,码头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精悍的骑兵护卫着一名身着华贵皮裘、头戴貂帽的男子,风驰电掣般冲到了栈桥边。
“住手!”为首的男子勒住战马,用略显生硬的汉话高声喝道,“奉大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之命,特来拜见秦王殿下!”
李昪亲自负责押送,此刻见状,眉头紧锁,上前喝问:“来者何人?”
那名自称“契丹使者”的男子翻身下马,脸上带着一种草原民族特有的倨傲。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用金线封口的信函,高高举起:“此乃我主大皇帝亲笔国书!我家皇帝有令,要求秦王殿下,立刻将魏博叛将赵岩,引渡于我大契丹!”
此言一出,整个码头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了船头那个面色煞白的戎装男子。
赵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登州港的风,骤然间变得腥咸而冷冽,仿佛连苍穹之上的星辰,也因这人间的变数而悄然错位。
远在数百里外的寿州城头,夜色正浓,一座高耸的观星台上,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身影,正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深不可测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