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南门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时,戴斗笠的茶商刚蹲在街角茶棚喝了半盏茶。
他望着那个穿粗布短打的随从裹紧外衣,扛着个装满茶叶的竹篓往南去,指节在腰间短刀上轻轻叩了两下——这是郭知谦的暗桩,腰牌上永丰米行的印记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头前那主儿走得急,连茶钱都没付。茶棚老妇絮絮叨叨收拾茶碗,斗笠男摸出几文钱拍在桌上,起身时竹篓里的茶叶簌簌响,恰好盖过随从鞋底与青石板的摩擦声。
两个时辰后,庐州境内的官道旁,随从正蹲在野溪边捧水洗脸。
他刚抹了把脸,就觉后颈一痛,眼前发黑栽进溪里。
等他呛着水醒过来,已被捆在老槐树上,面前站着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正用刀尖挑开他的鞋底。
爷饶命!
小的就是个跑腿的......随从声音发颤,见对方从鞋底夹层里抠出颗拇指大的蜡丸,顿时瘫软下去。
青布汉子捏碎蜡丸,展开薄绢扫了眼,转身冲进林子里。
片刻后,一匹快马裹着尘烟往寿州疾驰——马上人怀里紧揣着那方染了溪水的绢帛,上面淮南将南征,请速告刘龑几个字被水浸得模糊,却仍刺得郭知谦眼眶发疼。
此时李昭正在演武场看新兵练刀。
九月的风卷着铁锈味从锻铁坊飘来,他望着刀光里喊杀的年轻人,嘴角刚要勾起笑意,就见郭知谦的亲卫策马冲进来,马缰勒得马脖子上暴起青筋。
大王!亲卫滚鞍下马,将蜡丸残片捧上,马希范的随从往广州送密信,被咱们的人截了。
李昭接过绢帛,指腹擦过那行字,眼尾微挑。
演武场的喊杀声忽然远了,他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想起昨夜密室里李昪说的珠江口铁索已架起三成,又想起马希范昨日接聘礼时发颤的手——这出戏,该唱得更真些。
去请郭先生来。李昭将绢帛递给亲卫,转身往偏厅走,靴底碾碎几片被风卷来的梧桐叶,告诉后厨,备两坛十年陈的女儿红。
半个时辰后,郭知谦带着湿淋淋的密探冲进偏厅。
密探膝盖撞在青砖上,额头渗出血珠:小的什么都说!
马使让小的告诉刘龑,淮南王要三个月后迎亲,让他撑过这三个月......
杀了吧。郭知谦按剑的手青筋暴起,留着是祸根。
李昭却端起茶盏,看热气在眼前氤氲成雾:杀了他,刘龑只会更疑。他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密信,把这信原样封好,再添一封——就说淮南主力尚在江淮练兵,暂不南下。
郭知谦瞳孔微缩:大王是要......
让他把两封信都送去。李昭扯松领口,露出颈间半枚羊脂玉坠,刘龑若信了暂不南下,必然分兵去守其他要道;若信了南征在即,又要急着调兵回防——他越乱,咱们越好下手。
郭知谦突然笑了,手指摩挲着剑柄:妙啊!
这叫真真假假,乱他方寸。
去吧。李昭挥了挥手,让那随从吃顿好的,再灌半壶酒,放他走。他望着郭知谦转身的背影,又补了句,记得在他包袱里塞块寿州产的墨——刘龑的师爷爱用这个,见了能少几分疑心。
密探被推出偏厅时,李昪的快马正撞开帅府大门。
他铠甲上还沾着江水,腰间的鱼形玉牌被汗浸得发亮:末将已率水师夜袭珠江口!他展开张染了血的海图,南汉的巡逻船被咱们撞沉三艘,剩下的缩进岛后不敢出来。
末将让人把铁索又紧了两匝,现在广州港连条渔船都进不去!
李昭接过海图,指腹划过珠江口的标记:刘龑此刻该收到密信了。他抬眼时目光如刀,等他看到淮南主力未动,怕是要把原本守广州的兵调去守潮州——这时候咱们再从珠江口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