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有令——”徐温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自今日起,废节度使世袭制!地方军政归枢密院统辖,各州刺史由中枢任命,三年一考!”
丹墀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静!”郭崇韬按剑跨前一步,玄甲军的金属甲叶哗啦啦响成一片。
几个试图交头接耳的士族缩了缩脖子,目光扫过殿角立着的玄甲军——他们的刀都出鞘三寸,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徐温继续宣读:“枢密院下设六部,各部长官由王庭直接任命。今以徐温为枢密使,郭崇韬为兵部尚书,赵崇韬为户部尚书——”他突然提高声音,“另,凡旧节度使家族子弟,有真才实学者,可参加秋试,择优录用!”
李昭站在殿门后,看着人群里几个老臣的脸色由青转白。
周本的侄子周安攥着朝笏的手在发抖,刘信的管家刘三则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子——那是双新做的皂靴,鞋尖还沾着庐州的泥。
“退朝。”李昭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
众人鱼贯而出时,他瞥见赵崇韬拽住个穿绿袍的年轻官员,指着怀里的账册比划,那官员额头很快渗出了汗。
午后,金陵城南的“女子书坊”飘起了墨香。
苏慕烟站在朱漆门前,看着百名女子鱼贯而入。
她们有的裹着粗布头巾,有的插着银簪,最小的才十二岁,最大的有四十来岁,手里都攥着半卷《论语》。
“阿姐,这书真的能读?”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袖,“我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苏慕烟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你娘没读过书,所以不知道‘才’不是坏东西。就像你会烧饭,会绣花,读书是让你会更历害的本事——比如算田亩,看账本,甚至替家里写状子。”
小姑娘眼睛亮了:“那我能学写状子?我爹被地主打了,县里的官说‘民不告官不究’,可我不识字……”
“能。”苏慕烟摸出块桂花糖塞给她,“等你学完《算术》,阿姐教你写。”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冷笑:“女子读书?成何体统!”“就是,回头该骑到男人脖子上了!”苏慕烟抬头,看见几个穿着锦缎的妇人被丫鬟簇拥着,手里的团扇掩不住脸上的嫌恶。
“夫人可知,淮南的税赋有三成是女户交的?”她提高声音,“她们种桑养蚕,纺线织布,凭什么不能读书?”那几个妇人面面相觑,团扇摇得更急了。
直到夕阳西沉,书坊里的读书声还飘得老远。
苏慕烟整理着案头的《女诫》批注,忽听门帘一响。
徐温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封牛皮纸信,封口盖着个模糊的朱砂印。
“刚有人塞进枢密院的门缝。”他把信递给她,“你先看看。”
苏慕烟拆开信,只扫了两行,脸色就变了。
她抬头时,徐温正望着书坊外渐暗的天色,算筹在他指间转得飞快。
“我这就送主公。”她抓起信就要走,却被徐温拦住。
“不急。”他的声音像浸在冷水里,“等书坊的灯全熄了再去。有些事,得让该看见的人先看见。”
晚风卷起一片梧桐叶,擦过信纸上的字迹:“金陵顾、陆、朱、张四家,已遣人入楚,约马殷八月十五——”
苏慕烟的手指在“八月十五”四个字上顿住。
她望着徐温腰间那截断算筹,突然明白:有些火,得等它烧到眼前,才能看清谁在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