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台的铜灯在夜风中摇晃,将李昭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望着东南方渐次熄灭的烽火——那是玄甲军昨夜刚拿下袁州的信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
前世讲《五代藩镇论》时,他总在ppt里标红“节度使世袭”四个字,此刻这四个字像烧红的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主公。”
徐温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
李昭转头,见他着青衫,腰间没挂佩刀,只别了支算筹——这是他当年做盐商时的习惯,遇事总爱拨弄算筹理清思路。
跟在他身后的郭崇韬穿着甲胄,护心镜在月光下泛冷光;赵崇韬则抱着一摞账册,封皮还沾着户部的朱砂印。
“都上来吧。”李昭指了指身边的石案,案上摊开的《淮南舆图》被风卷起一角,“先看这个。”他屈指叩了叩图上“庐州”二字,“周本上月递来密报,他那节度使的印信,他儿子周祚已经偷偷刻了副模子。”
徐温的算筹“咔”地断成两截。
“这不是头一回了。”郭崇韬扯了扯甲带,“鄂州刘信的孙子上个月就穿了节度使的团花锦袍,说是‘替祖父试衣’。”
赵崇韬的账册“啪”地砸在案上:“更要命的是田赋。庐州报的户数比去年少了三千,可我派去的人在城郊看见新盖的庄子,墙根下埋的地契全是刘、周两家的——他们把私田挂在军户名下,世袭的不只是官,还有税!”
李昭摸出火折子,点燃案角的檀木香。
青烟盘旋着升上夜空,像极了前世课堂上他用粉笔划出的“藩镇割据时间线”:“前世我读《旧五代史》,总替那些开国之主打气。可他们刚把江山坐稳,儿子孙子就开始抢节度使大印,最后闹得兵戈再起——”他突然掐灭香头,火星子溅在舆图上,“孤绝不让淮南变成第二个后梁!”
徐温弯腰捡起断成两截的算筹,突然笑了:“主公是要学汉武推恩令?”
“比推恩令更狠。”李昭从袖中抽出一卷新纸,墨迹未干,“废世袭,设枢密院。以后地方官由中枢任命,三年一调;军队归枢密院管,将领不带旧部——”他指了指郭崇韬的甲胄,“就像你当年带的昭武军,现在不也跟着孤打袁州?兵无常将,将无常兵,才是长治久安。”
郭崇韬用力捶了下护心镜:“末将第一个赞成!当年在河东,李克用的义子军闹得比蜂窝还乱,要不是他死得早——”
“慎言。”徐温按住他的胳膊,转头对李昭道,“枢密院统六部,那六部的人从哪选?总不能全用寿州旧人。”
“用赵尚书的账册选。”李昭敲了敲赵崇韬怀里的册子,“他这半年清出的寒门举子名单,够填半中枢了。再加上各州推荐的能吏——”他忽然放软声音,“当年孤在寿州招流民,徐公不也说‘能用的人,不在出身在本事’?”
徐温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十年前在寿州城,李昭站在城楼上对三万流民说“愿种地的分田,愿读书的进学,愿当兵的拿刀”,那时他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盐商,却鬼使神差地跪下来喊“主公”。
“好。”他拾起断算筹,“明儿我就去拟枢密院章程。”
“不急。”李昭展开新纸,拿起狼毫,“孤今晚先把《中枢令》起草了。”墨汁落在纸上,晕开“枢密院为中枢之首”七个字,“六部的职司要写清楚:兵部管军籍,吏部管官选,户部管钱谷——”他忽然停笔,“赵尚书,你上次说的‘均田契’,加到户部条里。”
赵崇韬眼睛发亮:“主公是要学北魏?”
“学什么朝代不重要。”李昭的笔锋一顿,“重要的是让百姓知道,地是朝廷的地,不是哪个节度使的私产。”
天快亮时,《中枢令》终于写完。
李昭吹了吹墨迹,抬头见徐温还在拨弄那截断算筹,郭崇韬靠在栏杆上打盹,赵崇韬正用指甲刮账册上的旧印——这是他改账时的习惯动作。
“都去歇吧。”李昭将纸卷仔细收好,“明日辰时,太极殿见。”
太极殿的日晷刚指向辰时三刻,徐温已捧着《中枢令》站在丹墀上。
他的青衫换成了玄色官服,胸前绣着金线枢密使印。
殿下站着百来号文武,有寿州旧部,有降将,还有几个穿着宽袖儒服的江南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