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绍威心头一震。
田承嗣的银枪效节军是魏博机密,连朱温都只知其名不知其数,李昭竟能脱口而出。
淮南王倒是了解魏博。他端起酒盏,不知今日来谈,是要魏博当棋子,还是当盟友?
李昭突然起身,走到厅外的回廊上。
月光泼在他肩头,将影子拉得老长。本王昨夜观星,紫微垣的帝星东移了三度。他指向天际,罗使君可知道,上回帝星东移,是太宗皇帝平窦建德那年?
罗绍威跟着抬头。
秋夜的星空澄清如洗,紫微垣的星子亮得扎眼,确实比半月前偏了些。
他不信天象,可李昭的声音里带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像当年他父亲临终前说魏博要守时的语气。
帝星东移,主天下一统。李昭转身,目光如刀,本王能让帝星落在哪,就能让它不落在哪。
罗绍威的手按上腰间的鱼肠剑。
剑鞘上的螭纹硌得他掌心生疼,可李昭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竟不敢抽剑。
子时三刻,观星台的风卷着桂香。
罗绍威望着李昭脚下的星图,那是用朱砂在青石板上画的,连辅弼星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当年我师父说,观星台要建在高处,因为离天近,能听见天命。李昭的手指划过紫微垣,可本王现在觉得,天命是人心堆起来的——石敬瑭为什么降?
因为跟着李存勖只有死路;魏博为什么要附?
因为跟着本王,能保你罗家世世代代坐这节度使的位置。
罗绍威喉咙发紧。
他想起田承嗣方才在偏厅说的话:李昭答应保留魏博的牙兵、税赋,还许了河北安抚使的印绶,比朱温当年给的条件实在十倍。
那成德王镕...
本王要的是河北人心。李昭从袖中摸出枚金印,你若归附,本王明日就表奏天子,封你为河北节度副使,魏博的军政,还是你罗绍威说了算。
金印在月光下泛着暖光,罗绍威伸手去接时,指尖发颤。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被朱温的使者用同样的金印骗走三万石粮草,最后忧愤而亡。
可此刻李昭的眼睛里没有算计,只有种他从未见过的笃定——像知道明日太阳一定会升起。
末将...愿奉淮南王为主。他单膝跪地,金印在掌心烙出个红印。
次日清晨,魏州城楼上的字旗缓缓降下,字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罗绍威站在点将台上,将魏博的图籍、粮册交给李昭时,手心里全是汗。
从今日起,魏博的兵还是魏博的兵。李昭拍了拍他的肩,本王要北征李存勖,魏博的粮草,本王按市价收购;魏博的健儿,本王许他们战后回家种地。
台下的牙兵们交头接耳,有几个老卒甚至抹起了眼泪——他们跟着罗绍威这些年,不是被朱温征粮,就是被李存勖抢马,哪听过按市价收购这种话。
苏慕烟站在台阶下,望着李昭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她注意到罗绍威的亲卫张全正往城门外跑,怀里揣着封急报——那是李昭昨夜让她写的,要传给成德王镕看的魏博归附,共伐李存勖的盟书。
大帅!
一声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城门方向奔来个浑身是汗的斥候,马背上的铜铃撞得山响。
李昭转身时,斥候已滚鞍下马,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卢龙军...卢龙刘仁恭派了刘守光南下,说是要替天行道,现在已经到瀛州城外了!
罗绍威的脸瞬间煞白。
瀛州是魏博和卢龙的交界,刘守光那疯子若真打过来,魏博刚归附的军心怕是要乱。
李昭却笑了。
他望着北方翻涌的乌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桂叶。来得正好。他将桂叶夹进袖中的星盘,慕烟,去把郭崇韬叫来——本王要给刘守光准备份大礼。
苏慕烟应了声,转身时瞥见李昭眼底闪过的锋芒。
她知道,河北这潭浑水,要彻底翻个底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