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卷起校场上的漫天尘沙。
庐州城外,数万兵卒肃然而立,戈矛如林,甲光向日,一股沉凝如山的杀气在旷野上空盘旋。
李昭身披玄色战甲,立马于高台之上,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这支刚刚归降的徐温旧部。
他的身后,是郭崇韬等一众心腹将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审慎。
庐州是淮南的西面门户,徐温更是杨行密麾下的一员悍将,如今虽降,但其心是否真诚,其部是否可用,都系于今日一见。
鼓声三通,演武开始。
“杀!杀!杀!”
震天的吼声撕裂长空,前排的刀盾兵踏着整齐的步点向前推进,盾牌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壁,其后长矛手的矛尖在盾牌的缝隙中森然探出,宛如钢铁刺猬。
他们进退有据,阵型变换流畅自如,丝毫不见新降之师的懈怠与混乱。
随着令旗挥动,弓弩手弯弓搭箭,箭矢离弦之声尖锐刺耳,一蓬蓬箭雨精准地覆盖了远处的靶区,力道与准头皆是上乘。
李昭的眼神由审视变为惊异,最终化为毫不掩饰的赞赏。
他看得分明,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徐温治军之严明,训练之刻苦,远超他的预料。
他转头看向身侧面色恭谨、身形魁梧的徐温,朗声道:“徐将军治军之能,名不虚传!有此雄师在手,何愁天下不定?本将初定庐州,军心民心皆赖将军维系。”
这番话语调高昂,清晰地传入了校场上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原本还带着一丝忐忑与不安的降兵们,听到新主帅如此推崇自己的旧主,心中顿时安定下来,望向高台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切与归属感。
徐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深知这是李昭在收买军心,更是对他的一种肯定与安抚。
他立刻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不敢当!此皆主公威德所致,将士们感念主公不杀之恩,愿为主公效死!”
“好!”李昭翻身下马,亲手扶起徐温,“从今日起,于庐州设立行营,仍由将军全权统领,粮草军械,一应补给,皆由寿州优先拨付。本将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养精蓄锐,随时听候调遣!”
“末将遵命!”徐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不仅仅是信任,更是天大的恩宠。
保留建制,委以全权,这等于给了他最大的体面和权力。
检阅完毕,李昭在徐温的陪同下巡视军营。
只见营中帐篷排列井然,壕沟壁垒一丝不苟,粮仓内米粟堆积如山,草料场中马料充足,一切都井井有条,显示出主事者卓越的管理才能。
李昭愈发满意,对徐温的倚重之心也更重了几分。
回到临时征用的府衙,徐温屏退左右,而后对门外轻声唤道:“阿曈,进来拜见主公。”
门帘掀开,一个少年缓步而入。
他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身形尚显单薄,但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睿智。
他走到堂中,对着李昭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孩儿李昪,拜见主公。”
这便是徐温的养子。
李昭打量着这个孩子,见他虽处在这等威严场合,面对自己这位新主,却毫无半分胆怯之色,不由心生好奇,语气温和地问道:“你便是徐将军的义子?抬起头来,让本将看看。你叫李昪?嗯,好名字。你随父来此,觉得这庐州城如何?”
这本是长辈对晚辈一句随口的问话,不料李昪却并未立刻回答。
他清亮的眸子转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才不卑不亢地开口:“回主公,庐州城坚池深,兵精粮足,诚为江淮要地。然孩儿以为,庐州之利,不止于兵事。”
“哦?”李昭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他示意郭崇韬等人稍安勿躁,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依你之见,其利何在?”
李昪走到一旁的舆图前,小小的手指准确地点在了庐州的位置上:“主公请看,庐州襟带江湖,水网密布,北通寿州,南连长江,东达广陵。此乃天赐的商道。如今战乱不休,各地商旅往来不便,货物壅塞。若能于此设立市集,减免商税,广邀四方商贾,则舟船汇聚,货物通流。一来可使庐州繁华,民心归附;二来,商税之利,亦可充实府库,为行营增添财源。财源足则兵甲利,兵甲利则主公霸业可期。”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鞭辟入里。
大堂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郭崇韬等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震惊。
这番见识,莫说一个十二岁的孩童,便是一般的幕僚策士,也未必能有如此深远的考量。
徐温表面平静,心中却也是波澜起伏。
他带李昪前来,本意是想让李昭见见自己后继有人,以示忠心,却没想到这个养子竟敢当众献策,而且见解如此独到。
李昭的目光从惊异变为了炽热,他盯着李昪,仿佛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美玉。
良久,他抚掌大笑:“好!好一个‘财源足则兵甲利’!虎父无犬子,徐将军,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他快步走到自己的书案旁,从随军携带的书箱中取出一套崭新的书册,亲自递到李昪手中:“这是新印的《资治通鉴》,本将今日便将它赐予你。你年岁尚幼,正该多读史书,明历代兴衰之理。从明日起,你便不必留在军中,随在本将身边做个记室,随行学习吧!”
《资治通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