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王孟泽(二)(2 / 2)

他想起实验室里那些因为微小排斥反应而迅速溶解、消亡的实验体,他曾冷静地记录下每一个数据,认为那是通往成功必要的代价。

可现在,面对自己儿子那颗存在“缺陷”的、奋力跳动的小心脏,那种冰冷的、属于科学家的客观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属于父亲的恐慌与刺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医生办公室的。

回到郑雯的病房,妻子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光和初为人母的期待,小心翼翼地问:“医生怎么说?宝宝什么时候能离开监护室?”

王鑫看着妻子苍白的脸,那句“先天性心脏病”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化作一个极其艰难的笑容。

他握住郑雯的手,避重就轻:“宝宝早产,还需要在监护室观察治疗一段时间,会比普通孩子辛苦一点。”

他无法在这个时候,将那个残酷的诊断砸向刚刚经历生产创伤的妻子。

然而,纸包不住火。

郑雯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沉重。

在她反复追问下,王鑫终于艰难地吐露了实情。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郑雯的眼泪无声地涌出,浸湿了枕头。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怎么会……我那么小心……”

自责、恐惧、心痛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淹没。

王鑫紧紧抱着她,声音沙哑:“别怕,雯雯,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事。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发达,一定有办法的……”

这些话,与其说是安慰妻子,不如说是他在给自己树立一个渺茫的信念。

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查阅医学文献、咨询国内外心脏外科专家中。

王孟泽依然乖巧,他似乎明白了弟弟病得很重。

他不再隔着玻璃看弟弟,而是常常趴在妈妈床边,用小手摸摸妈妈的脸,或者把自己画的画——画面上多了个躺在小盒子里的更小的火柴人——塞到爸爸手里,小声说:“爸爸,弟弟会好起来的,对吗?”

王鑫看着儿子纯真的眼睛,接过那张充满稚拙希望的画,感觉胸口堵得厉害。

他用力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摇曳。

家庭的航船,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地寻找着那一线可能存在的、通往彼岸的狭窄航道。

王鑫站在船头,背负着整个家庭的重量,前所未有地清醒意识到,有些生命的难题,远比实验室里任何复杂的方程式都更难解。

希望如同悬崖边的细藤,明知脆弱,却是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在咨询了无数专家,得到“手术是唯一希望,但风险极高,且需要合适的……”这样的答复后,一个念头在王鑫心中疯狂滋长,既带来一丝微光,又伴随着沉重的负罪感。

他想起王孟泽,那个被他从孤儿院领养、视如己出的孩子。

阿泽是那么健康、活泼,他的心脏强健有力……一个可怕的、带着某种宿命意味的想法浮现了:阿泽虽然很乖巧,可终归是自己……领养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一边是血脉相连、危在旦夕的幼子,一边是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养子。

理智与情感,父爱与私心,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他唾弃自己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可看着恒温箱里小儿子那起伏微弱的小胸膛,那点人性的阴暗面又被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