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一愣,几乎是本能地回答:“发条的弹力,钟摆的重力……”
“那温度的变化,算不算外力?”
“大气压强的起伏,算不算外力?”
林旬连续两个问题,让孙志彻底懵住了,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旬的手指从机芯里收回,他的掌心,托着一个极其精密的、由两种不同金属薄片螺旋结合在一起的小构件。
“你师父,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制造什么‘永动机’。”林旬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地敲在孙志的心上。
“他是一位超越了时代的、真正的天才。”
“这座钟,根本不是靠拧紧的发条驱动,它的动力源,是无处不在的、最细微的环境变化!你看这个,”林旬举起手中的构件。
“这是双金属温差感应片,哪怕室内只有0.1度的温度变化,都会让它产生微小的形变,通过杠杆,带动棘轮,给发条补充一丝微不足道的能量。”
他又指向机芯深处一个被巧妙隐藏起来的、如同波纹管般的密封金属盒。
“还有这个,这是水银气压盒,大气压最微弱的波动,都会让它伸缩,同样能转化为驱动力。”
“你师父,他不是在对抗物理定律,他是在利用物理定律!他把整个自然环境,都变成了这座钟的‘发条’!这根本不是什么‘永动机’,这是一台构思绝伦、巧夺天工的‘大气钟’!”
孙志呆住了。
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旬掌心那个小小的构件。
他师父不是疯子?他不是失败者?他是一位……被时代误解的天才?
几十年来,像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头,让他夜不能寐的阴影,在这一刻,轰然粉碎。
他颤抖着站起身,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工作台前。那双巧夺天工、曾让无数人惊叹的手,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带着无限崇敬地,抚摸着师父的遗作。
眼泪,无声地从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师父……”
良久,他抬手抹去泪水,再抬起头时,那双眼睛里熄灭已久的光,重新燃了起来。那是属于顶级匠人的,专注、自信、不容置疑的光芒。
“林工,谢谢你。”他对着林旬,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我明白了,我要修复它,让它重新响起,告诉世人,我师父……是怎样一位伟大的匠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自信。
“不过……”他指着机芯里一处断裂的、细如发丝的金属游丝,神情重新变得凝重,“这根是整座钟的灵魂——恒弹性游丝,它的作用是抵消温差对钟摆周期的影响,确保走时精准。师父当年为了研制它的合金配方,耗费了无数心血,现在它断了,配方也失传了……这,恐怕是天意。”
刚刚重燃的希望,似乎又被一个无法逾越的现实难题挡住了去路。
林旬看着那根断裂的游丝,脸上却没有丝毫为难,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天意?”他轻声反问。
“不。”
他迎上孙志和苏晚晴同时看过来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恰好知道它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