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老城区的“蓝图艺廊”,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石板路上,却绕开了这扇紧闭的玻璃门。
与周围喧闹的市井生活不同,这里自有一种沉静的格调,几件修复好的老式家具、钟表,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润光泽。
林旬推门而入,门上挂着的铜铃“叮铃”一声,清脆,却在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晴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里。
店里的小伙计小李一见林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脸色发白地冲过来,压低了声音,指着里间的修复工坊:“林总,您可算来了!孙师傅他……他不对劲,从上午就把自己锁在里头,喊也不应,午饭也没吃,我怕他出事……”
林旬径直走向工坊,苏晚晴目光扫过店内的陈设,最后也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工坊正中的工作台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座造型奇特的座钟。
它约半米高,框架是上了年头的紫檀木,雕刻着祥云飞鸟的东方纹样,古朴典雅。可框架之内,机芯、钟摆和表盘,却是纯粹的西式风格,齿轮层层叠叠,构件繁复精密,在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被强行糅合在一起,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只是,这座钟已经停止了摆动,像一颗失去了心跳的心脏,沉默地矗立着。
林旬的目光在座钟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了工坊的角落。
那里,孙志,这位拥有一双神乎其技的巧手、能在方寸之间雕刻乾坤的老匠人,正呆呆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
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摊着他那些视若生命的微雕工具,可他的手,却无力地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颤抖。
他的脸上,是一种林旬从未见过的神情,有敬畏,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惧。
“孙师傅。”林旬轻轻叫了一声。
孙志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是林旬,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水光,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林工,你来了。”
“这钟,你认识?”林旬开门见山。
孙志的目光再一次投向那座静止的座钟,像是看着一个纠缠了自己半生的梦魇,眼神躲闪,不敢久留。
“何止是认识……”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口气里,仿佛藏着几十年的辛酸与沉重。他开始讲述一段尘封的往事。
这座钟,名为“天机”,是孙志的师父,民国时期名震南北的钟表大师——袁问心,倾尽一生心血的最后一件作品。
袁问心是钟表界的奇才,但他一生痴迷于一个传说中的禁忌领域——制造一台不需要任何外力、能够永恒走下去的“永动机”座钟。为此,他散尽家财,众叛亲离,被所有同行斥为疯子。
而这座“天机”,就是他闭关三年,呕心沥血的最终成果。
“师父他……他失败了。”孙志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他被‘永动’这个心魔给吞噬了。这钟,就是他失败的证明,是一件不祥之物。我怕……我怕我一碰它,也会走上师父的老路。”
这才是孙志恐惧的根源。
他害怕的不是修复不了这口钟,而是害怕自己会像师父一样,在对技艺极限的偏执追求中迷失自我,最终被心血反噬。这是他埋藏在心底,从未对人言说过的“心魔”。
苏晚晴听得安静,她无法完全理解这种匠人对技艺近乎信仰的执念,但她能从孙志颤抖的话语中,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跨越了数十年的痛苦。
林旬却沉默了。
他走到那座“天机”钟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打开了座钟的玻璃罩。
他没有去看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复杂齿轮,而是将手伸进了机芯的深处,他的手指,在里面极其轻微地拨动着什么,动作稳定而精确。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孙志,平静地问道:“孙师傅,你觉得,什么是‘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