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船公的脸色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他指着下游方向,对晏几道低语了几句。
晏几道眉头微蹙,走到船头,对江疏影道:“下游不远,便是曹娥江入海口。听闻……张世杰将军麾下的一部分不愿投降的水师,在那里……与蒙古人进行了最后一战。”
最后一战……江疏影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那位在吴山伍公庙前,毅然决然留下祭旗的老将军。
船只继续下行。果然,越是靠近入海口,江面上的气氛越是异样。水色变得浑浊不堪,漂浮着大量的碎木、破帆,甚至……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被江水泡得发白的物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硝烟、血腥和江水腥气的怪异味道。
终于,他们看到了。
在曹娥江与大海交汇处的宽阔水面上,一片狼藉。十数艘宋军战船的残骸歪斜地搁浅在滩涂上,或倾覆在水中,焦黑的船体诉说着战斗的惨烈。更多的碎片随着潮水起伏,如同巨大的坟场。
而在那片残骸最为集中的水域,江水隐隐泛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没有旗帜,没有呐喊,只有死寂。
只有那奔腾入海的曹娥江潮,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这片浸透了忠魂热血的水域,发出永恒的、悲壮的呜咽。仿佛在为这些最後的孤忠,举行一场无人观礼的水葬。
船公默默地将船速降到最低,让船只缓缓地从这片死亡水域旁滑过。他摘下头上的斗笠,向着江心那片暗红的水域,深深鞠了一躬。
晏几道负手而立,望着那片惨状,久久不语。
阿阮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江疏影站在船头,任由江风带着咸腥的水汽扑打在脸上。她没有流泪,只是紧紧握着船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仿佛能看到,在不久之前,就在这里,那些明知必死却依旧扬帆迎敌的宋军将士,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冲向数倍于己的蒙古战舰?是绝望?是不甘?还是……如同吴山祭旗时那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却不容玷污的“义”字?
曹娥江潮,送走的不仅是江水,还有这末世最后的一批孤忠之魂。
船只缓缓驶过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水域,将死亡与悲壮抛在身后,驶向未知的、同样布满荆棘的南方前路。
江疏影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泛着暗红色的江水。
这血海深仇,这亡国之痛,这文明延续的重担,她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