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那句话,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老仆低着头,端着一盆热水和些许干净的布巾、伤药,无声地放在门口,随即又无声地退下。
晏几道示意了一下:“姑娘先处理伤势吧。有些事,急也无用。”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厢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江疏影一人,以及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她没有立刻去动那盆热水。巨大的疲惫感和伤处的剧痛,在短暂的紧张消退后,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几乎是瘫坐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将油布包裹放在腿上,双手依旧下意识地护着。
信任他吗?不。完全不信任。
但此刻,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这里至少有温暖,有热水,有片刻的喘息之机。
她挣扎着,开始处理腿上的伤。解开那早已被血、脓和泥泞浸透的布条时,她疼得几乎晕厥。伤口的情况很糟,红肿不堪,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她用热水小心清洗,敷上老仆带来的、气味清凉的伤药,再用干净布巾重新包扎。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满头冷汗,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这一次,是晏几道去而复返。他手中拿着一份卷轴。
他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隔着门扇,声音清晰地传来:
“江姑娘,宫里的消息。”
江疏影猛地坐直身体,心脏骤然收紧。
晏几道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念一段与己无关的公文:“凤凰山门前之事,已有人报入大内。官家……已有朱批。”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缓缓念出那决定命运的御笔亲批:
“‘北归义士,忠勇可嘉。所呈之事,着枢密院、兵部详加勘议,务求核实,妥议具奏。钦此。’”
着枢密院、兵部详加勘议,务求核实,妥议具奏。
短短十几个字,像一盆冰水,从江疏影头顶浇下,瞬间凉透了四肢百骸。
没有紧急召见,没有即刻垂询,甚至没有对她这个“义士”做任何安置。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详加勘议”、“妥议具奏”。这完全就是一套标准得不能再标准、也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官样文章!它将她和她用性命换来的情报,重新推回了那架“臃肿、迟钝、且早已千疮百孔的机器”之中。
“呵……呵呵……”江疏影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忠勇可嘉?好一个忠勇可嘉!沈允明,你听见了吗?你用命换来的,就是这轻飘飘的四个字!
门外的晏几道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这便是你要等的机会,也是……你能等到的,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官家知道了此事,你的名字,和‘北归义士’这四个字,连同你带来的东西,算是过了明路。接下来……”
他没有说下去。
但江疏影明白。接下来,就是无尽的等待,以及在等待中,可能来自各方的、看不见的明枪暗箭。
希望,如同风中之烛,在这一刻,并未被点亮,反而被这御笔朱批,罩上了一层更浓重的、名为“官僚程序”的阴影。
她紧紧抱住怀里的舆图和雄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重重宫阙,九重阻隔,比她想象的,更加森严,更加……令人绝望。